第六章 梵音大会(一)
春分时日,处处吐翠。有一棵树不是,苍老的树皮,墨绿的叶子。树的样子奇特,名字也奇特——魂树。 修道界,人死,不入葬,也没有灵位。既是道,灭了,自当空。光芒一闪,情、仇、爱、恨,通通没有了。剩下的,只是满眼埃尘,然后,埃尘也没有了。 听说,埃尘会飘去原来的地方,游荡到心死再回来魂树下,也算叶落归根,一生无憾了吧。 七玄山顶,迎风的地方,就有这样一棵树。有风吹来,树叶子簌簌作响。有脚步声,见到七玄山五大弟子,他们每年都会来拜祭,来魂树下坐坐。 时光翻页,哗啦啦好大一股清新的喜气扑面。 七玄山顶七玄斋,吴楚义、李玉儿、江仁明、陆显峰、李柱子五人有说有笑,立在石门外。石门上攀着野蔷,一片粉色,还有淡淡一层,苔藓吐翠的深情。 “三年的闭关期已到,按理说该出来了啊。”江仁明伸个懒腰,吱呀吱呀磨牙,顺便小脚一跺,尖着嗓音无比震惊道:“为师我还是为师他?为师该不会黑白颠倒,还在睡觉吧?” “哎呀呀怎么办?哎呀呀到底怎么办?”急得,装得那个团团转啊,泪如泉涌,鼻孔喷血皆是常态,“为师师到底如何是好,又该怎么办办呐——”又不得不说,这个“呐”字拖沓得有点厉害呐。 “师姐,师姐——”来来回回噗哒哒像小驴子跑,“怎么办,怎么办办。” “师兄啊——”驴打滚,不是吃的,是真的打滚翻转,拿头咚咚撞地,还开出一朵馒头形状的馒头花,“全仰仗你主持大局了啊——” “明明我,明明我。” 梆!被人一棒槌打进地里头,连着那朵奇怪的馒头花一同消失。 扑啾!这边去,那边钻出来。 “怎么办,到底怎么办啊——”又跑出来为祸人间了。 “怎么办怎么办!你们倒是理理为师,理理人家嘛。”扭捏娇羞起来,真佩服他啊,脸想要红,立时害羞的,通红得如血一般。 自然是被无视,只有小师弟鼓掌,好无情,又好伤人对不对? 错!一点也没有。江仁明春风得意一塌糊涂,还毛毛虫般嘿呀嘿呀地上蠕动着,发出“师父说话不算话,师父欺骗小明明”的略带哭腔的愉悦之声。因为咯咯咯咯笑得实在太过狂乱。 李玉儿白了他一眼,冷冷道:“师父向来说一不二,又不是你,说一会成二的。” “师姐错了,不是二,而是三,还有很大很大的四了。”陆显峰接道,陆显峰又不是很满意地摇摇头,问了声:“我可以重来吗?” 哗啦!衣裙一甩,一马走天下之势配合豪言壮语:“大可放马过来!”顺带,江仁明自信地抖了两下屁股,发出刷啦刷啦两声。 “呱哒咕哒咕哒——”显峰热烈鼓掌,显峰微笑而咧开嘴,看来他的话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他总是这样念旧。 江仁明一耸肩,不在意啊不在意,看他那得意的劲儿,也不知道在傻笑什么。一边嘎嘎呱呱抽经着,一边笑得极其大声。免不了又被李玉儿咣咣咣拿来打。 “师姐错矣。”记性太好的显峰终于忘记方才,他开始了重新的他。他又一次重申:“师姐错矣。”这里很敬重,很甜美地微笑,但目光转去他二师兄身上后,鄙夷之光可谓万丈万重,只哼了声道:“何止是二,三早越过十七年了,现在连四都长得很大很大,能下地干活,择日都要娶妻生子了呢。” 仿佛真的一个个都忘记先前,李玉儿大有深意地“哦”了一声,大小弟子一如既往傻乎乎笑。江阿明也是一笑,微一耸肩,仿佛随意,却大有深意地回眸冲显峰一歪脖子。 显峰还是那个淡然的显峰,视若无睹。这俩人,心里头较劲简直成每日的必修课了。唉。但不得不说,两个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行家啊! 沉寂只就一个刹那,一个念头。转瞬就过去。 “哈哈——”这忽然惊雷一声笑把七玄山都给吓去了,更何况是身边的道友? 不得不提,显峰道友从来是个例外的。 自然哐哐咣咣又是痛打,却再次发自内心地笑,依然淡然地回头冲显峰嘴角一抽,小眼一眯,轻轻吐露一声:“我不生气。” 回以一抹涟漪般的优美笑意,显峰他也是。哎呀呀!这俩人,干什么都不晓得啊! “我要来了。”江大侠微一回头,这一回还是淡笑。 哗啦!衣裙甩动,“大可放马过来”气势如虹又如出一辙,且尾末的奏鸣亦是两曲,只是更胜,竟是呱啦呱啦之声,这屁股可是石头做的? 却静止,如优美的,红线牵着的阿明风筝。陆道友见了喜出望外,欣喜过后他隆重又深情地蹲身相邀,万福礼着:“江道友请。” “谢过陆道友。”江道友刷啦抱拳,豪情万丈,又刷啦转身,衣袂荡起三层天,忘记曾经事!至此,一切都变了。该忘记的忘记,该记起的烙在心里。 “我跑呀跑。”真的噗噗哒,噗噗哒在跑。 “我跳呀跳。”也真的磬磬锵,磬磬锵在跳。 “呀嘿——” “呜哈——” “喂喂——” “呱呱啦吧——” 或踮脚,或立在毛毛凳上,或荡着秋千,或翱翔状,总之各种鬼叫呼喊。还嘿呀嘿呀埋了个大土坑,他义无反顾地跳进去,被活埋,再蘑菇一般顶出来,原本该有“吧嗒”一语开花声的,但李玉儿早料到,用泥巴彻底封死了声音的源头。于是,自然,馒头形状的馒头花再没有出现。 “呜啊呜,呜呜——”还是不休。又突然地蹲地上良久,默默不语。有所阴谋? 自然是的。 “呜哇——”又蹦起来了,然后婉言相劝般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搔首弄姿地说道:“你真的都已经长大成四了吗?”静静地恢复原貌,自说又自说,轻一摆手而淡然道:“随意,都很随意的。”自个儿狂喜得拍打小手,哗啦哗啦振翅想要高飞。其实在等一个安静的,大伙儿放松警惕的一瞬。 没有错,等的就是这一刻! “是不是呀——”这仿佛静夜之中,睡梦人耳旁的平地一声吼,再次如愿地吓到,恶心到身边的人了。 又不得了。 哐哐锵锵哐哐锵锵铛!下手好狠啊。 惨不忍睹。 山风继续轻拂,薄雾一起轻动,跳一曲曼妙的牵手舞。嘣嗒嗒,嘣嗒嗒,为什么有人也跟着翩翩起舞,并呼吼:“不行了!我情不自禁触景生情啦——” 然而他不知,他的触景生情,对于旁人而言,那叫触景伤情。 他自然知道的。他深深地得意其中。 “我跳过来啦——” “刷!”好一招狮子摆尾!血刷啦一声溅四方啊! “我又跳过来啦——” “噌!”这一记顺劈也是彰显粗犷野性! “可我又跳过来啦——” 漠视。似放弃。只假装没看见,偏过头去,可那跳舞的身影也跟过来了。继续转身,然而,妖娆的舞姿又跟过来了。 终是忍不住。 “刺!吱!咻咻咻咻咻——” 这万刃斩,有点血腥啊。 然而但是,并且为什么那么难听的调子还是在飞扬呢?苍天啊大地,山川啊河流,不求解脱,早已放弃,自知是妄念,可至少让一切好那么一丁点,尘归尘些,土也归土一丢丢,可否? 心里的祈福,老天大概听到了,虽然没打下个雷,把这个江喇叭给劈死,可至少让这一切在一个华丽丽的转圈圈后完美谢幕。那来自古远的,轻轻的,吱呀的一声,简直就是这世间的救星啊。 “吱呀——”一直延续。 石门动了,舞姿也停了。 “是师父。” “师父出来了!” “师父——”这之中,唯一不同的,来自江仁明的那语“师父”。尖着声音,仿佛身在戏台子上,不但模仿女声,尾音还被拖得长长的。 “哇——”众多惊叫中,江仁明的总是格外出彩。 这出了石门的,自然是他们的师父吴子鸣没错,可乍一看,吴子鸣好像年轻了好多。不仅原先略带褐色的面容化作红润,眉宇间那几道朝气更是逼人。弟子五人自然想到修为之事,一个个面露精光。 “哎呀呀为师,为师啊——”尖叫又盘绕起来,像蛇一样扭过去了,这个江仁明。 他们的师父,这时候也是喜从中来。弟子五人又长大了,特别是小徒弟,入关前六尺还不到,如今,恐怕七尺半都有了,除了楚义,反而他最高了。再看灵力波动,笑得更开心了,修为都有不少长进,看来不曾偷懒。 当然,偷懒是有的。 瞬间料想,化成风的化成风,扭腰的扭腰,撒娇的,尽情着,还不够,妩媚地挑眉,笑道:“师父,是不是,是不是炼制成了,那个,那个回春丹?”扭捏着,如同娇羞,又道:“可否,可否给徒儿也炼制一炉嘛?” “哈哈——”尽是此等。 摇着头,看着眼前这个一贯胡言乱语的弟子,吩咐道:“仁明,今日起,你便踏入七玄斋清修,先,先暂且修它个三五十年看看成效吧。” “师父,师父——”这跪着的呼吼。 “师父,你舍得吗?”这又忽地起身双目瞪大,一脸惊疑且噗哧一笑,兰花指翘起得到位,再很是深情地一问:“师父,你真的舍得吗?” 未完。 “你怎么可能舍得小明明的嘛,师父——”哗啦哗啦,有这样惊天动地的呼喊传到了玄风厅前,古杉不情愿地睁开眼睛,都还没睡醒,没睡够呢。 唉,浓郁一声叹息,又转为笑,只道:“换成其他弟子,为师都舍不得,就你,为师舍得的。” “哈哈——”源自其余弟子的喝彩。 “师父干得好!” “师父真棒!” “师父果然是亲生的师父!” 那江仁明呢?双目似迷离,尽是不舍,颤着声说道:“师父,你好狠心呐!” 这个“呐”字还未说出来,吴子鸣等人已经清光中离去,果然是狠心。江仁明头一甩,绝不能自暴自弃,得赶紧跟上去才是。但方才未完的话语必须深情地朗诵掉:“枉小明明我对你一番情谊,同你睡,和你一起蹲茅坑,舀屎浇菜,师父你真的,真的是。太,太太,好让小明明糟心啊——”噗丢噗丢走到终章,恢复原貌。 “师父——师兄——师姐——师弟——”响彻天地,响彻心底,恶心灵魂,“可爱与善良的小明明风风光光厚厚道道来也——” 七玄厅,师父吴子鸣,弟子五人,小蛮,牛头大将,其乐融融。最活跃的自是睡饱了的,一腔热血的小蛮,左蹦右跳,又抓住江仁明的头发嘿啧吼嘿啧吼往上爬,扯得他杀猪一般最声嘶地呼喊。这小蛮也是的,又偷偷往里加力道了。 “师父,你看,现在的七玄山,连这只死贪吃的胖蜘蛛,辈分都排在我们之上。”江阿明一脸悲情,“以后,以后的日子。”忽然间喜极而泣,鸭子笑后哇哇嘎嘎地坐地上哭起来,又咚咚咚撞着梁柱憧憬着:“还怎么过呐!” “不是我们。”吴子鸣还没答话,陆阿峰早已接话,“只师兄你一人,且一直如此。”并且还要嚎啕:“世界真光亮!世界真美好——” “小峰峰,你舌头又长了!”如此悲壮时分,还硬是要咬紧牙关,顶天立地做出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平淡,也着实难为他了。其实一点也不,小菜一碟呐。 作师父的见了只摇摇头,也不搭救,反而看向另一边,接过另一弟子手中的太轮剑,忽然道:“迷竹林中的古禁消失了吧?” “师父好厉害。”李玉儿正想说来着,扑过去环住师父的手,不停摇着,“师父快说,快说。” “师父,师父,明明也要听——”颤抖着嗓音,粗壮的手臂也环过来了。 “少恶心!”唉,又被嫌弃了。 “师姐,明明脸皮薄,要饺子,别这样说人家嘛!” “要死!”啪,飞过去一掌。 “噗——”鲜血直淋还要拂袖一甩,也真的是,嘴里说着:“师姐,你,你,人家再不理你了呶!” “师父——”于是乎,有一个眼露金光,脚踩泪海的弟子再次归来。 啪啦!嘣—— “啊——要死了,要死了!真要死啦——”又是自作孽,不可活。 笑声,言归正传,吴子鸣的声音:“为师年轻的时候,和你们一样,也偷偷地和师兄,师妹一起跑去迷竹林,还被师父责罚。师父说,三十万年前,我们叶落门初到此地,当时,迷竹林中的古境就已经在了。”一顿,又道:“如今看来,自是那棵紫竹的缘故。” “原来。”仰着头,李玉儿开始美好的想象,“师父年轻的时候也这么贪玩。” “师父,师父,那师公有没有扒了你的裤子,狠狠抽你丫的,揍你,打你的小屁屁?”好了伤疤忘了疼,啪!啪—— “师姐,师姐!”又开始呼喊了。 “师父,你说,紫竹会不会是仙竹下世,特来眷顾我们七玄山?”挡不住的女娃子幻想。 “师姐。”突然冒出来个头,“我不应该打搅,我也真的不想,很懒得叫醒你无知且幼稚的美梦。但作为你亲爱的师弟,热爱七玄山,热爱大海,很有担当,我想我有职责,也是义不容辞的,还有。”啊的一声,头又被按椅子底下去了。 “还真兴许。”做师父的,也一大把年纪了,还跟年少弟子一起幻想,笑闹一通,很好! “我。”才说出一个字,又回去他该待的地方了。 “师父那个时候,七玄山有三名弟子,现在有五名,衣钵传下了咯——”呼喊着,李玉儿格外开心。大伙儿都在笑,趁乱之中,江仁明终于脱离苦海。吴子鸣也笑,一顿,却看向木窗外散着的日光,有点儿自笑的意味。 “师父,梵音大会的事怎么办?”才活过来,话语就不休。还在啪啦啪啦拍打身上的灰尘,吴子鸣偏过头来冲他一笑,只道:“就派小明明你去吧。” 咔嚓!定格了,手上的动作。头缓缓,更缓缓地抬起,发出咯吱咯吱卡壳的声音。 “呜哦——”狮子有时候娇羞成棉花,就是如斯。那棉花羞答答地看过来,又捏捏自己的身体幻化成了小蛮,脑袋只拨浪鼓般啪嗒啪嗒,啜泣又撒娇:“师父说,凡是不与人相争,弟子一直记在心里,怎能,怎能破戒滴呀?” 唧语一声,小蛮也来凑热闹,逮到机会就大肆嘲笑。还不算,以最快动作把她的蜘蛛,山鼠,白蜗牛朋友们通通背过来一齐指着江仁明的脑袋哈哈哇哇大笑。 唉!那个痛啊,却也忍下来了。这一回,只能认了,毕竟性命攸关的事。狠心的阿玉儿和阿峰儿,大有幸灾乐祸的意思,手掌一左一右拍在江仁明的肩上,十分赞同道:“师父高见!” “师父说得好好啊——”阿峰儿扭成贱蛇儿嘶吼。 “师父——”再没有的深情,嘭地跪下来,泪珠夺眶而出,不得不佩服江阿明他唱戏的天赋,“徒儿,徒儿!” 看样子,吴子鸣他改变心意了,目光转去小弟子那里,重复了下李玉儿最之前的提议:“玉儿说的,让你和楚义打遍天下无敌手,干他一大票?” “对!”跪着的附和,“干他一大票!一定要干他个超级一大票——”这会儿呼吼起来咋恁地有底气哩? 李柱子一愣,看了看李玉儿他们,最重要的是二师兄投来的炙热的光芒,默默点了点头,缓缓一抱拳道:“弟子愿意。” “小师弟——”扑过来一道凶悍如牛的人影,死死抱住他,又噗啦噗啦亲得他一脸口水,再深深握着他的双手流泪流涕道:“还是,还是小师弟好。”还没完呢,余光一瞥,准确无误地扎进另一个师弟的脑门里很深很深:“不像这个,不中看,也不中用。”又是一阵爆笑,在山间回响,七玄山总这样。 “师兄,伍师姐她好厉害,只一个回合,邱师兄就落败了。” “那是。”满面得意的一位弟子。 “师兄,为什么才一个回合,伍师姐就落败了?”疑问万千。 “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方才的得意丁点不剩了。 也就这个时候,叶落门其他山峰,比试正酣,只有胜出者才能前去梵音大会。七玄山是个例外,一个个挤在伙房里,作为师父的吴子鸣正在往灶台里添柴。 梵音大会,柔子四派五年一度的盛典,每派都会派出三十二名,寓意三十二应度生。可李玉儿说了一句:“哪里度生了,内斗得不可开交。” 届时,弟子间切磋道法,若是有幸跻身八甲之列,不仅给所在门派增添颜面,还可获赠一枚罕见的兽丹,一件长老辈炼制的随身法宝。 “师父,这一回是去紫霞山吗?” “对。” “哇,云霞峰——”赞叹又赞叹,“听人说,那是一个极美的地方呢。” “谁说的?”李玉儿问。 “在我梦里。”他答,还叽叽叽偷笑,连小蛮都嫌弃,他自顾自流着口水说:“一个仙女jiejie说的。” “咦!”又收到了很多道鄙夷的目光,“好恶心的梦。” “别玷污我美好的梦。”坦然地对视,“美丽的很,快活的很,好不好!” “打住!” “我偏不,我偏要说,这个梦呀。” “打住——” “哈哈。”很快又变成了惨烈的一声:“啊!救命——” 贪玩的弟子就爱下山瞎玩,逮到这个好玩的梵音大会,打得他半死,也不会松手的。说是结交同门,见识道法灵术,有所心悟,私下里,谁知道呢! 阿明和阿峰,在这一会儿默契到了,相视微笑,将阿柱拉来身边,吐沫飞溅,津津乐道。凑近一听,说的竟是紫霞山和清虚观的女修,再看阿柱,那一脸诧异,像是始料未及,只一番怔然,就像个呆瓜葫芦。 不过此事之上阿柱确实一无所知,且不说在柱子村的时候人还小,后来到了七玄山上,女子中只一个待他很好的师姐。何况,阿柱他每日安心在坐静之境中,凡尘之念一直似无,只偶尔听江仁明念起闲书,他笑笑。 其实,阿柱的名字,柱子这个起得真对,木木讷讷的,凡尘之事上,反应还来得慢。换了外人,乍一看,傻乎乎的,一点不像个道人。就像江阿明说的:“修道,修道,把咱小师弟修成个秃驴了。” 正是话语不休,口若悬河之时,总有人不识好歹,喜欢来打岔。 “找死!”这一声,却是来打岔的人喊出。心中的激昂,热血,君子气息,瞬即皆被浇灭,看来,这来的人,的确有三十几把刷子啊。 “又教坏柱子!”一把拉过小师弟,见其面皮僵硬,一脸羞涩后,完了,火山要爆发啦—— “师姐饶命,师姐饶命!”一条船上的江陆二人。 感觉到整个玄风厅都在震,作为师父的,也插不上话,只摇摇头,他也无可奈何。七玄山,本就不是佛门那般的无尘地,人情事上从不加约束,由着他们自己。毕竟,他们总会有属于自己的缘。姻缘,多美妙的存在啊。 “师父,你在偷笑什么!”这个话锋,倒是转的快,巧妙地躲过了一截。 “你们成婚时候的情景。”那师父倒是坦白。 “呃。”“咝。”“哇。”“默不作声。”“尽是紧张。”各色反应,妙趣横生。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和仙女jiejie一拜!”只勇往直前地跪下来,眼里尽是金光又精光,“明明今日,成婚啦啦啦——”哈哈哈的笑声,玄风厅又遭殃了,差点塌下来。 “差不多,就可以了。”又来打岔了。 “师姐,别这样嘛,今天可是好师弟我,我,大喜喜的日子呢!”那楚楚动人的表情,啪嗒啪啦似琴弦讴歌,大肆传情不在话下。唯一可惜的,传错了人,也传错了地方。自然注定了必死的结局。 “啊——”玄风厅再次颤动不止。 “师父,要是得到了兽丹,该怎么办办呢?”又活过来,悠哉地咬着思甜草,恶心的话语再次扑鼻而来,“阿柱小朋友的,可以给我炼化吗?”笑得大张嘴,口水落到一半的时候,一闷声,李玉儿一掌飞过来,他又笑:“说说而已,师父教导有方,且弟子我又正直善良有担当,自当。” “打住!”有人受不了了,“你别又没完没了!” “不,会。”有意地断开来说,还冲那人挤眉弄眼,“仁慈的孩子要释放他们的魂,哈哈——”分明只有他一人在笑,竟还笑得如此放(荡)和开心。 “无聊。”“透顶。”“幼稚。”“不堪。”续着,这一回,通通笑开了花。 说说笑笑,日子悄然划过,七玄山还是老样子。梵音大会无比飞近,小弟子还是小弟子,修行,掌勺,修行,熬汤,没一点变化。 “小蛮,准备开饭。”唧唧,今天的小蛮够乖,还来帮忙添柴火了。一蹦,坐到了灶台上,和阿柱聊起天。 “不知道,反正师兄师姐都去,那我也去。”似乎不憧憬下山,不期盼见到诸多修士和灵法,那女修之事,从没有想过。 “全力去做,师父和娘亲都是这么说的。”哈哈在笑了,贪玩的小蛮细腿一抹,在他的脸色留下一条黑痕。跟江阿明待得久了,小阿蛮同学也学会如何演戏,又同时做到神情自若了。 “唧唧——”表面无声,心里偷笑,偷乐得咚咚锵锵了。 “小蛮,明天就要启程了,好像,还是挺紧张的。”木窗外,朦月又升,木窗内,独自想象的少年。那个小蛮呢?正呼呼大睡呢。 啪哒一下,坐着坐着,趴在木桌上睡着了,油灯如常,安静地烧着,没有风,可忽而一颤,发狂了,颤动得厉害,稍一不注意,将要熄灭似地。 木桌也开始颤,不是因为油灯,李柱子带动它的。李柱子在哆嗦,豆大的汗渗出来,想要占据他的所有,他又做噩梦了。这个梦,从小到大,他最怕了。 遥远的地方,也是将要去的地方,紫霞山的云霞峰。月华如水,照在青阶上,可一到夜晚,青阶看不出来是青阶。 青阶某处,坐着个人,静静地仰头看朦月。传来一阵比风还轻的声音,绿光一顿,止在身旁。 “jiejie,该回去了。”来人捏捏脸道。 “嗯。”坐着的点点头,也反过手去捏脸,可躲啊躲,没抓住。只抓到了一双冰冷的手。 “又这么冷了。”她怪道,她帮忙捂起来。 “薏儿,你说月亮那里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她问。 “蘑菇,红蘑菇,白蘑菇,绿蘑菇,还有橘子形状,梅子颜色,海的怀抱,好多好多蘑菇。”叫薏儿的笑着答。 “说正经的呢。”坐着的拉了拉她,她却不坐下,一会儿发笑着说“jiejie真好”,一会儿又捏捏她jiejie的脸说什么“一点也不冷”,再过去一会儿,笑失去了,她只是疯薏儿般默默说着:“那儿是月尘的世界,到处都是月华精灵。” “月华精灵是什么?”坐着的又问。 “月华的颜色,跟花粉那样,特别怕人,特别怕羞,你一过去,她就跑。”只说着,绿影也坐下来。那只听着的,芊芊玉手凑过去,在她冰冷的脸上回捏了下,轻道:“薏儿又瞎说。” “才没有。”她狡辩。她淡淡一笑,她也看着月色,冷眸如月,这会儿,该还是温暖的吧。 “那到底是什么呢?”另一个又轻轻说起,问起。自然也又开始抬头傻乎乎凝视咯。 “死去的。”这会儿原不该笑,却偏偏绽开一大朵,冷得异常,“蘑菇的鬼魂。” “薏儿。”那人转过身来,拉了拉她。她也是笑起来。 沙沙沙,雨飘下来,打湿了青阶,打湿了月色。 “jiejie,我们跑回去吧。”她提议。 “嗯。”这个可就太好了,薏儿说什么,她都陪着。可是很快。 “薏儿,你赖皮!”响起这么一声。 “薏儿,你又赖皮!”又传来这么一语。 渐渐远去,又消失,青阶上响起的沙沙噗噗,二人的脚步声。可能两个声音都太轻,且又和雨声夹在一起,不足以回响在云霞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