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醇亲王奕譞
这天夜里子时七刻也就是现在夜里转钟一点钟左右，北京城夜空终于开始飘起了白茫茫大雪，京城里大小胡同各家各院门前挂的灯笼，在一阵比一阵紧的风雪侵袭下，渐次熄灭，整个北京城很快就变成黑漆漆一片，行人绝迹，声息杳然。 北京宣武门太平湖畔有座占地格外宽广门庭也显得格外高端显赫的深宅大院，在这片原本就豪宅如云大院如雨只有满清皇亲显贵才有资格居住的北京内城地段，依然如鹤立鸡群般存在，那高挑在门框边的灯笼，也神奇地没有熄灭，始终在风雪中固执而顽强地摇晃着，闪亮着，发出微黄的光，映照出灯笼上几个古朴的大字，醇亲王府。 奕譞站在自家庭院中已经很久很久了，一直到天上开始飘起大雪，他都懵然不知，目光直直地望着庭院前一排红砖绿瓦的房舍，也就是他儿子入宫前的生活起居之所。 今晚看罢上谕后，奕譞心中虽说放下一块大石，但却同时又压上另外一块更大更沉重的石头。因为他知道，这道上谕的发出，虽然公开确立了皇位的归属，但却同时也意味着自己所面临的局面，已经进入一个新的更为严峻的阶段。 这将是一场漫长而残酷的考验，时间至少在十年以上，考验的内容，很多！才智，谋略，心态，人脉，情感，耐性，等等这些都将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因为在这场漫长的考验中，奕譞知道，自己绝不能有一次应对失误，否则将万劫不复！ 沉重的压力，令奕譞今晚一直都郁闷难当，心绪不宁，在书房中面对空白的稿纸，一个字也写不出，最后他只好暂时放弃写奏折到庭院中散步，走着走着就情不自禁地走到儿子原来的住所前，再也没有移动半步。 奕譞今年虚岁三十有六，正值壮年，生得仪表堂堂，身强体健。他幼习刀剑，弓马娴熟，是道光帝一脉诸皇子中武功最好的一个，些许风雪，对现在的他来说，当然算不了什么。 “阿玛，千万不要不管孩儿。。。” “阿玛，以后孩儿无论做什么，阿玛一定要支持我。。。” “跪安吧，七叔！” 奕譞的眼里，流水般放映出儿子从出生到入宫前点点滴滴的生活画面，最终当然定格在最后一次宫中相见的场景。尤其是儿子叮嘱的那几句大出他意料的话，更是在他此时的耳边，反反复复地回放。 看来湉儿已经很清楚他自己目前的处境？可湉儿现在才四岁，他又是如何领会理解过来这些的呢？ 奕譞心里一直很困惑，为此他站在这里已经思虑了很久很久，心中最终得出这么个结论。 看来湉儿生来就不是凡人，是天命所归，是真龙天子！所以他才会本无帝王命但却如命中注定般被立为嗣皇帝，所以他也才能在这样小年龄就领会理解过来他自己现在的处境。 在当时那年代，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很迷信，天赋异禀的例子，数不胜数，奕譞最后在心里得出这么个结论，倒也不足为奇。 得出此结论后，奕譞心情禁不住大受鼓舞，但却一刻都没有自我陶醉，而是很快就进入下一个环节的考虑。 虽说是天命所归，但真龙天子在成长为真龙翻云覆雨前还是一样有夭折的可能！湉儿，阿玛一定会在你成长为真龙天子亲政前，尽己所能地守护好你！可是现在该如何守护好你呢？现在阿玛又该怎么做？才对湉儿你当前处境最为有利呢？ 奕譞知道，饭要一口口吃，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眼下最迫切的是如何才能确保儿子皇位的巩固，以及儿子的人生安全。 这就是我国传统思想文化的可贵之处，虽迷信天命，但却是辨证迷信，不会因迷信而无视现实听天由命。 望着儿子入宫前的住所，奕譞越来越深地陷入思考。渐渐的，他对外界的一切，终于进入完全无知无觉的状态。 “王爷，下雪了！” 就在雪越下越大眼看就要把奕譞变成个雪人的时候，他身后仿佛有个影子动了动，响起一个苍老且略显尖细的声音。 奕譞浑然不觉，依然一动不动站在风雪中，如同没有生命的石头。 “王爷，下雪了，请王爷保重身体！”奕譞身后的影子，终于从奕譞背影中缓缓移动显现出来。 这是位身上仅仅只穿着套深褐色春秋常服的老人，面白无须，长辫花白，虽风雪漫天，但他头顶上却空无一物。漫天的风雪，居然不能在这位老人光光脑门上或花白长辫上留下一丁点痕迹，仿佛他整个人都被一道无形的墙，隔离于风雪之外，又如同他不在这个寒冷的冬天，而是依然身处春秋天一样。而如果你再稍做细心点观察，就会发现这位老人还是个阉人。 不过这位老阉人，如果一直不出声，则绝难让人发现此时在奕譞的身后，还站着个人。仿佛他那时候整个人都已完全融入到奕譞的阴影里，成为奕譞影子的一部分。 他叫富察海，满族镶白旗人，与奕譞同旗，早在奕譞还是皇子时就一直跟在奕譞身边服侍，是奕譞最信任的下人，也是奕譞的贴身保镖，同时还是奕譞的启蒙武术老师之一。所以他与奕譞间的关系，亦师亦奴亦友，对奕譞忠心不二，所以他也才敢在此时反复出言提醒打断奕譞的思考。 富察海武功精湛，功力深不可测，是民间**查拳武术大师张乾的弟子，一身功夫虽尚未至化境，但却也已进入暗劲十层天中的第十层天境界，早已到了寒暑不侵的地步，所以他才能在漫天风雪中依然身穿春秋装并一直都无声无息地影子般跟在奕譞身后，不易被人察觉。 查拳大师张乾，大家可能不知道，不过如果提起他孙子的徒弟，那位与霍元甲黄飞鸿等齐名在清末十大武林高手榜榜上有名的“千斤神力王”王子平王老前辈，大家就应该不怎么陌生了。 “哦，下雪了？”奕譞从深思中回过神来后，仰面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空，又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这才喃喃自语地接着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富察海赶紧答道：“王爷，三更天早已敲过，应该快四更天了。” “是吗？”奕譞依然愁眉不展道：“海叔，你说皇上现在在宫中，好吗？” 富察海顿时心里一暖鼻子一酸，涩声道：“王爷！” 奕譞浑然未觉，自言自语道：“我现在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帮得上皇上对皇上最有利呢？” 富察海无言以对，只好选择沉默。不过他稍许沉默后就又接着劝谏道：“王爷，夜已经很深了，又下起大雪，奴才斗胆请王爷先回书房去再做筹谋不迟。” 富察海知道，眼前这位被自己视作亲人的主子，虽弓马娴熟武艺也还过得去，但却并未习得真正的武学精义，内功更是无从谈起，只是练就了一身粗浅的适合于战阵厮杀的拳脚兵器类功夫而已，实际上身体底子并不怎么厚实，在这种风雪天站久了，对他身体实在是大大的不利。 “哎！”奕譞望着黑沉沉天空忧心重重地长叹一声，这才把目光移到富察海身上：“好吧，我们现在就回吧。” “扎！”富察海感激地答应一声，连忙头前带路向王府书房走去。 自己家的路，奕譞当然很熟悉，但现在毕竟是深夜，那时候又没路灯，而王府之大就如同一个现代的中小型公园，所以富察海此时才会抢着头前带路。 “海叔！” “奴才在！” 奕譞望着富察海略显佝偻的背影，突然心中一动：“现在海叔在宫里还有信得过的人吗？” 富察海既然在奕譞还是皇子时就已服侍左右，当然是从宫里出来的，因为那时候奕譞自己也在宫中。 “这个？王爷，让奴才好生想想。”富察海对这一问题可不敢轻易作答，他知道事关重大，当即就在脑海里很认真地一遍遍梳理起自己在宫中的人脉关系。 要说富察海在宫中的人脉关系，还真不是盖的，他可是早在道光年间就已净身入宫的元老级人物。当然，他的所谓人脉，仅仅只局限于太监宫女这类人。不过他知道主子现在所关心的也正是这类人。 小春子？不行！这人太过见风使舵，靠不住！小带子？也不行！这人嘴不紧容易误事！小禄子？这小子虽忠诚老实嘴也够严实，但却是个比太监还太监的娘娘腔，在宫中一直都不怎么受待见恐怕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富察海很慎重，不过他在心中反复梳洗后发现，自己在宫中人脉虽广，但却还就是找不到一个能完全符合主子心意的人。 “王爷，”富察海无奈之下只好向奕譞回话道：“奴才在宫中倒是有一两个信得过的儿孙，不过他们是不是会被派去侍候皇上？奴才不知呀！” “不错！”奕譞闻言眼睛一亮：“海叔，明儿一早你就去荣禄荣大人那里通知他到我府上来一趟！”说到这又蓦地止住脚步道：“不！明儿我自己亲自去拜会他！” 荣禄现任总管内务府大臣，虽不直管太监宫女，但却是直管太监宫女内务府的最高行政长官。总管内务大臣，正二品，是总管皇家内部事务的大管家，官不可谓不高，权虽不怎么重但却绝对是天子近臣皇家亲信。 奕譞之所以一开始顺口而出要富察海去通知荣禄来，这是因为荣禄在当时的官场站队关系上，原本就属于奕譞这一系官员，是他一手举荐提拔起来的心腹干将。 对，只要荣禄尽力，就不难保证湉儿在宫中的生活安全！安全问题？总算有了妥善的解决途径！ 奕譞做出此决定后，顿时精神一振，很快就走到了书房，不过他一进书房顿时就又变得愁眉不展起来。因为他还要尽快完成一篇作文，一篇很难写很难写且必须要写好的作文。 这篇作文的核心命题是，现在你儿子已明发上谕当皇上了，你这位位高权重的皇父，又该如何向朝廷谢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