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李队长！” 李一观大声地呼喊了一声自己的jiejie，然后谨慎地朝着卫生间门口的方向观察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现有人在监视他们这才凑近了一些自己的jiejie，小声地提醒道。 “jiejie！” 李一观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又落到了盥洗台旁边的厕所隔间那里。并列的五个隔间前四个都被先一步敢来的巡警合上了门，只留下紧贴着墙边的那个角落里的隔间的门是孤零零地敞开着。 李一观知道并不是门外的那些已经轮流吐了几轮的年轻警察们疏漏了这个隔间，也不是他们不想关上那个门。他们只不过是做不到而已。 毕竟尸体横陈在隔间里，鲜血又灌满了马桶，伴着死亡和恐惧的腥臭满溢出来。别说是他们这些少有机会见识恶性案件的巡警了，就算是李一观…… 不！就算是李渺，看到了这般场景也是没有办法无动于衷的。 “jiejie！我们该走了！” 李一观越过李渺从她面前的镜子里看到的表情揣摩着她此刻内心的变化。他知道在自己的jiejie认真思考试图理顺事件脉络的时候不应该去打断她，但是现在的情况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留给她继续在这个不属于他们管辖的案发现场多做停留了。 更不用说，在上头的计划里，他们此时应该正在加倍努力全力侦破“示范银行失窃”案件，力求早日破案好给公众一个满意的答复。如果被局长知道了他们离开了自己的岗位，盲目地追踪着一个根本该不能够确定是不是吕无心的嫌疑人，接着又牵扯进了另一起与之前毫无联系也根本不可能对结局银行窃案又所助益的命案之中，他们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这里不在我们的管辖范围……” 李一观深深地吸进了一口混杂着尿sao气味的潮湿空气，忍不住咳了两声。狼狈地平复下来之后，李一观走到卫生间门口有往外看了一眼。然后快步走回到了李渺身边，一边故作镇定地打开水龙头洗了洗手，一边继续劝诫起自己的jiejie来。 “这个案子我们管不了，人来了我们解释不清。” “再者说了，”李一观本能地犹豫了一下，但马上就意识到现在已经没有了顾及多余的自尊心的余裕，“要是被局长知道了我们擅离职守的话……” “再想去追踪吕无心就更没有机会了！” 李一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话里提到了吕无心引起了李渺应激性的反应，还是李渺稍微有些长的思考终于有了结果，或者根本就是李渺厌倦了继续停留在这间狭小而局促并不适合女士进入的卫生间想要离开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李渺终于从沉默的思考当中走了出。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弟弟，强忍住没有被他脸上苦闷的表情逗笑。然后快速地又扫视了一遍案发现场的环境，点了点头转身径直走了出去。 李一观快走了几步追赶着李渺也离开了这间大学实验楼里角落里的卫生间。 门外凑热闹的学生比起他们来的时候多了不只数倍。正赶上下课的时间，也是拜社交网络所赐，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学生将本来就不算宽敞的二楼过道挤占得难以通过。他们的手里都擎举着手机，如同等待猎物的捕食者，耐心地等待着可以在社交媒体上得到赞许的内容出现。 走出卫生间的那一刻，这出乎预料的大阵仗一度让李一观产生了恍如“摇滚巨星”一般巨大存在感的错觉。 但眼看着李渺毫不客气地推开挡在他面前的学生，面无表明地拍掉了他们的手机，生硬地在人群里开辟出了一条道路，李一观那令他自己都感到尴尬的错觉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负责维持秩序的民警和最先赶来的巡警对于李渺的强硬表现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目送这两个身份得到了确认但是出现的时机有些可疑的刑警离开了案发现场。 他们的视线很快就被做的自动复原的人墙遮挡住了，这些第一次见识到了真实的惨相的年轻警察们很快就暂时忘掉了李渺他们，重新有投入到了眼下极为重要的工作当中。 没有了不必要的关注，李渺和李一观就成为了校园里再普通不过的两个成年人，在快速走下楼梯离开实验楼的过程中完全没有再得到一眼多余的注视。 天色阴沉，雨水随时都可能再一次覆盖整个城市。李一观被这连日的雨天所强加在心灵上的阴郁感染得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当他跟随者自己jiejie的脚步来到停车场时，他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这鬼天气，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呀！” 已经将手搭在了车门上的李渺因为李一观这一句没有意义的抱怨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面色凝重地盯着自己的弟弟苦闷的脸思考了几秒钟，轻轻地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两步打开后车座的车门，低身坐了进去。 李一观知趣地坐进了驾驶位置，关上了车门之后，不安的感觉瞬间冲上了他的心头。 “接下来怎么办？” 李一观的心绪很乱，刚才那句抱怨不只是单纯的发泄，更显示了他没有目标躁动不安的内心。 “接下来……” 从看到案发场景之后就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李渺在自己的隐隐作痛的后背得到了座椅的支撑之后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们等待！” 她给出的答案简单明了，就像是一根长针，穿透了杂乱的现实以及貌似没有联系的线索，让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的李一观重新又平静了下来。 “要等监控录像吗？” 多亏了充足的安全意识这所校园里的监控探头比起外面还要密集一些。李渺和李一观依靠那些为数不多的“吕无心”出镜的画面勉强判断出他的行动路线，最终来到了这所建在郊区的理工学院。李一观知道这已经是监控探头所能给予的助力的极限了。 但是有了这所校园里几乎无处不在的探头的帮助，他们也许能够获得更多的有关“吕无心”的信息。甚至有可能得到一个完整的清晰的正面图像，好让李渺去说服上头让他们放手去追踪显然更加危险的吕无心。 但是…… 李一观恢复了思考但很快就在心中生出了疑惑。 “我们不在这起案子的调查权限范围里，他们会给我们看吗？” 李渺并没有急着回答自己弟弟的问题。连日的劳累和没有限度的思考让她有些上火，嗓子最先发出了罢工的前兆。 李渺试着清了清糊喉咙里的热痰，拿起了被她随意地扔在脚边的水杯，打开盖子喝了一口食堂大婶特别为她准备的梨汤。亏得保温杯的功劳，梨汤入口还是温乎的。 “喝吗？” 李渺将手中的保温杯递了出去，少见地表现出了jiejie的温柔，小声地问道。 李一观别着身子看着完全没有紧张感的jiejie，摇了摇头拒绝了。轻易地打碎了李家姐弟之间难得一见的和谐场面，这一点的确会令李一观感到遗憾，但眼下的他似乎已经被吕无心带走了全部的注意力，已经无暇顾及这种事情了。 “jiejie！” “我们到底在等什么？” 李一观学着真无色的样子强压住了在心中不断翻腾互相击撞的各种情绪，一股脑地将他们暂时全都撇到了一边，尽量不带情感，平和而冷淡地问道。 “下一步该怎么办？” “着什么急！” 几乎就在放下保温杯的那一刹那，李渺就有恢复成了那个李一观无比熟悉的刑警队长。干练的威压瞬间又布满了李渺周围的空气，李一观这才意识到刚才轻易放弃掉李渺的温柔好意是多么的轻率。可惜，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脑子这么乱，”李渺一眼便看穿了李一观，伸出手指用力点了点他的额头继续说道，“安静点！” 李渺收回了手指顺势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也该到了！” 话音刚落副驾驶位置的车窗玻璃就被人敲响了。三下礼仪似的敲击之后，来人没有多做犹豫直接拉开了车门。 “是你呀！” 吴不为本以为是李渺在开车，结果打开车门却看到了李一观那张跳跃着惊讶神色的苦闷表情，堆积在脸上的兴奋笑容瞬间就瓦解了。 他下意识地朝车后座看了过去，这才发现了李渺。 “看什么看！赶紧进来！” 吴不为本想着绕到后面与李渺坐在一起，但还没等他身子退出去就被李渺严厉地制止了。一向习惯了听从李渺指挥的吴不为只能乖乖地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关上车门之后一边插好安全带一边迫不及待地转过身子和李渺打起了招呼。 “你一通知我我就赶过来了，上头安排的旅游采访我都推掉了。” 他一脸的笑容就像是免费赠送的糖果一样肆无忌惮地攻击着李渺的底线，她本想打断吴不为的话，但想了想之前发生的那么多事情，还是忍下了这会让人感到烦躁的念头。 “你脸色不太好，”吴不为一眼就看出了李渺的身体状况并不算好，一如往常地马上就抛出了一连串“解决方案”，“你得注意休息呀！” “又没怎么睡觉吧？” “要不我给你熬个银耳雪梨吧！” 吴不为越说越来劲，跑题跑得脸上都泛起红光来了。 “我给你介绍个大夫吧！有时间你去找他看，调理调……” “什么大夫？” 李渺移开了视线，透过车窗玻璃盯着车外天空中蠢蠢欲动的雨云，不耐烦地打断了吴不为。 “精神科大夫吗？” 似乎是觉得有必要彻底地抹杀掉吴不为与案情无关的兴致，李渺不忘抛出一句调侃戳了一下吴不为的痛处。 这一下就连李一观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他毕竟不是那么讨厌吴不为，充其量只是觉得他有些可怜罢了！ 他居然喜欢上了李渺，光是想到这个现实李一观就已经控制不住地想要去拍拍他的肩膀默哀三分钟了。 “姐！” 他小声地提醒着李渺。 李渺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指着吴不为说道。 “你想多了，一观！” “他可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你jiejie说的对！” 吴不为紧接着李渺的话应和似地补充道。 “我要是那么脆弱，就不可能现在还敢出现在李渺的面前了。” 诚如李渺所言，吴不为并没有被她的调侃触动软肋。相反地他似乎因为李渺这句隐隐带着亲密感觉的话而变得更加地兴奋起来。 “不是精神科的，”吴不为的脸上始终没有松开团在一起的笑容，他摇了摇手指对李渺继续说道，“不过你们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推荐一个很不错的医生。” “不需要！” 李渺冷淡地拒绝了吴不为。 “你现在没问题了吗？” 被吴不为这么搅和了一通之后李渺专注在吕无心和案情上的注意力居然稍微移转了一部分在吴不为的身上，她尽量不表露出担心地若无其事地问道。 李一观似乎对这个问题也特别感兴趣，抬起了被疲乏压垮的眼皮，瞪大了眼睛看着吴不为等待着他的回答。 吴不为拨浪鼓似地摇了摇头，肯定地回答说道。 “没问题！” “虽然每个月还要再去和医生聊一次，但是已经不会再做噩梦了。” 李渺冷淡地点了点头。 “你还是长点记性吧！” 她合上两人眼皮，揉捏着额头，平静地说道。 “你总会莫名其妙地卷进麻烦事情里。” “下一次……” 李渺睁开眼睛迎着吴不为热情满溢的眼神，严肃地警告他说。 “我可能也来不及救你了！” 李一观回忆了一下吴不为之前的经历，附和似地点了点头。 李家姐弟默契地表现让吴不为略显尴尬，但他自知李渺的话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他确实像李渺所说的那样轻易地就会陷进与自己并没有特别大的关联的恶性事件里。吴不为也曾经思考过自己这略显悲催的命运里苦难的根源是什么，但得出的答案似乎总会将责任归咎到李渺李一观甚至是真无色身上。而将不幸归结到别人的身上，这恰恰是平日里貌似百无禁忌的吴不为所不齿的。 吴不为苦笑了两声岔开了话题。 “我会小心的！我会小心的！” “你要的东西，”吴不为从李渺不耐烦地敲击膝盖的动作里终于意识到自己距离真正的主题有些太远了，语音沉了八度切入了正题，“我拿来了。” 说着吴不为递出了一张微型内存卡交到了李渺的手里。 “时间有点紧，没来得及剪辑。” 李渺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把内存卡插了进去。 “时间我都标注好了，你点开就能看到。” “学校里的监控摄像还算清楚。” 几句话的功夫刚才那个嬉皮笑脸的吴不为突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认真而又真诚的助力。李一观这才明白为什么jiejie会在这么紧张的时刻联系了吴不为。从很早的时候开始，但凡是李渺的事情，吴不为就没有不全力以赴提供协助的。 李一观知道吴不为喜欢他的jiejie，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吴不为的爱竟然是那么的长久而坚固。李一观的心中突然对吴不为少了一些陌生的厌恶感觉，但是好感也是谈不上的。李一观在心里提醒着自己。 “你们要找的那个人……” 吴不为看着李渺打开了监控视频，小声地说道。 “他出现了很多次。第一次出现是在昨天晚上十点以后。” “也就是这栋实验楼关闭的时间。” 吴不为伸出手指了指李渺的平板电脑上显示的画面，继续补充说道。 “他最后一次出现在学校的南门，监控拍到他匆忙地跑了出去。” 吴不为收回了手，转过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别扭地探着身子盯着视频看的李一观，活动了一下脖颈然后像是在做旁边一样继续平和地说了下去。 “然后就没有办法判断他的去向了。” “出了校园到了路面上，剩下的就不是我的能力范围可以搞定的了。” 吴不为不带调侃地说出了这句大实话，然后便收回了扭转着的身子，斜倚着车门闭上了嘴巴。 “我知道！” 李渺的没有移开视线，冷淡地回答了一句。 “剩下的队里的人会搞定的。” 李一观大概知道了吴不为带来的视频里的内容之后也退回到了驾驶座位里，松弛了一下腰椎和颈上的肌rou，补充似地说道。 “但是要花些时间。” 车外的世界越发的昏暗了，雨随时都会堵住他们的前路，李一观沉淀下去的急躁似乎又开始活跃了。 “调动监控手续上很麻烦，要在这么大的城市里找到一个人也的确很麻烦！” “不过……” 李一观说着转过了头打算查看一下李渺的进度，结果却直直地对上了她的眼睛，一时间不敢说话僵住了。 “不过什么？” 李渺平静得可怕的嗓音贯穿了李一观的身体。他犹豫了几秒之后还是说出了自己那略微有些泄气的判断。 “不过就算我们掌握了他的行踪，也还是不太可能跑到他前头的。” “说到底，”看到自己的jiejie并没有反驳的意图，李一观如同获得了恩准一般继续说道，“我们现在连一个能够确认他身份的证据都没有，更别说什么犯罪动机和下一步的预判了。” “我现在甚至都不敢明确地说这两起命案就是他的手笔。” 李一观转过了头躲开了李渺锐利如刀的目光，深呼一口气然后说道。 “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我们脑袋里的虚像！” “接下来该怎么办，说实话我完全没有头绪。” “一想到那么一个危险的人此时此刻正在外面游荡着，而我们却对他的企图连管中窥豹的那一斑都没有看到……” 李一观的声音随着他起伏波动的情绪发生了变化。他那颗善于分析和自我分析的脑袋清醒地知道他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急躁的心态，但是他却没有意识其实到藤椒聊不在他身边也是这烦躁的情绪的起因之一。 当一切复归平静，李一观也能够心平气和地重新审视自己的时候，他就会明白藤椒聊的存在对他这个人而言是多么的重要。 但是在眼下这个被雨云和阴影笼罩了的早晨，李一观是无论如何也意识不到这一点的。 “那可是吕无心呀！” 李一观郁闷地捶打了一下方向盘，愤愤地低声吼了出来。 “吕无心！” 吴不为被这个许久没有听到的名字吓了一跳，他翻身跪在了座位上狼狈地探出了身子长大了嘴巴大声地问道。 “他真的逃出来了？” 吴不为的脑袋来回地在李一观和李渺之间拨浪鼓似地摇晃，晕眩伴随着对吕无心的恐惧再一次占满了他的大脑。 “他什么时候逃出来的？是在我住院的时候吗？” 李渺沉默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还真让你说中了！” 吴不为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看着李渺苦笑着感叹道。 “那……”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咳了一声之后继续说道。 “真无色呢？他在哪？” “和他的未婚妻在度假！”李渺冷淡地解释地说道，“这件事情不需要他！” “不需要他？” 吴不为张大了嘴巴呆愣地重复着又说了一遍。 “不需要他！” 他的膝盖慢慢地滑了下去，吴不为不得不扭动着身子又坐回到了座位里。 “但是需要我，”他对着后视镜里的李渺指了指自己继续问道，“是吗？” 李渺摆弄着手里的电脑没有理睬吴不为的问题，李一观则皱起了眉头诧异地看着吴不为，思考着这个人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竟然会在一瞬间就将不利于自己的现实转换成了对自己有利的说法。 “我明白的！我明白的！” 吴不为兴奋地按下了车窗，裹挟着雨滴的冷风一股脑地灌了进来，吹乱了李渺的头发也吹走了她最后的一丝对吴不为的容忍。 “够了！没时间胡扯了！” 李渺的声音似乎比车外的风雨还要冷酷。 “你不会有危险的！” 李渺做了个手势吴不为马上就将车窗关上了。 “吕无心应该不会对你有什么多余的兴趣。” “但是……” 李渺将平板电脑凑近了一些，一边皱着眉头查看一边说道。 “真无色就不一样了！” “所以，你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李渺终于确认了刚刚收到的信息，爽快地关上了电脑，抬起头看着吴不为的后脑勺说道。 “除非你又一次主动地卷进麻烦里去，那我也就没有办法了。” 吴不为张口想要反驳什么，但看着后视镜里李渺严肃的表情又不敢说下去了。 他尴尬地摇了摇头安静地缩回了座位里面。 “走吧！一观！” 李渺简短地命令似地说道。 “去哪？” 李一观发动了车子，打开雨刷器，不愿也不敢再多做无谓地质疑，老实地问道。 “真武观！” 李渺冷淡地抛出了目的地，然后便闭上眼睛趁着赶路的空当抓紧时间休息。 李一观和吴不为面面相觑但谁也不想说些什么。 雨越下越大了，李一观开动了车子向着郊外的真武观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