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风翔万里(下)
建安元年(公元195年)十月二十八日,夜,安邑 听了我暗自皱眉,没想到河东常备军这么多,不禁问道: “你给他们都布置了屯田事宜了嘛?” “除了安邑集中的兵马外都安排了,将军,根据屯田都尉杨芳的报告,河东各地军屯区的冬麦基本种上了。绛邑军屯区今年的收成还算不错,冀亭的马牛羊也增殖不少,可以提供三千匹优质战马” “哦,那就好,河东此次伤亡百姓实在太多,特别是青壮年劳力损失极大,如果不军屯,老百姓根本负担不起。不过既然冬麦已经种下地,告诉春荣和宋郡尉,派出人员严加督促各地驻军加紧训练,不得懈怠。 各县县尉也利用农闲时机认真组织壮丁习武。这些早都有规定,一定要认真贯彻才行,此次作战中就反应出了各县壮丁训练水平参差不齐,象盐邑的壮丁,因为明远、公理还有老景一直常抓不懈,战斗力就很强,此次补充的我看很多都是盐邑壮丁,有些县就不行。这个我已经奖罚了,不再多说,不过为了防止此类事情再次发生,一定要严加督促,执行不力的县尉一定要处置几个。伯儒,军械装备生产情况如何了?” 听了庄灿的话,我稍微感到满意,韩遂个家伙,和我打了这么一大仗,你来我往干了五个多月,战场遍布河东的一半地域。把双方的实力都消耗的差不多。我的步骑主力部队牺牲接近一半,韩遂、马腾的部队先后丧失在河东的也超过了两万。如果没有一段时间,大家都难得恢复。当然最倒霉的是老百姓,涑水、汾水流域死于战争的百姓以及各地壮丁们总计超过三万五千人,伤残的不计其数,还有几千名妇女被强jian。赶走韩遂是以河东百姓的巨大伤亡和损失为代价的。虽然过去了很长时间,但一想起来都让人感到很沉重。 平静了一会,我抬头问主簿卫觊。主簿和功曹、督邮是太守府最重要的三个属官,卫觊的职务就相当于后世的秘书长,河东军政的情况都汇总到他这里,所以对于各方面情况的掌握,他比我还清楚。 “嗯,根据金曹从事贾洪(字叔业,京兆新丰人也。好学有才,而特精於春秋左传。鲍出故人,一直在桥良麾下管理粮草,后来又进入右扶风府,为掾属,任计吏。)上报的文书,安邑、绛邑两个作坊(绛邑作坊的生铁是由绛山的铁矿提供,安邑的是由盐邑南部中条山的铁矿提供。)的工匠分为三班,连夜加班,下半年截至现在一共生产了重骑兵铁甲胄一千套,轻骑兵铁兜鍪皮甲九百套,步兵铁甲胄八百套。腰刀两千一百把,长矛四千杆,彭排五百面,圆盾两千面,蹶张弩三百张,步弓八百张,骑弓四百张,弩矢十二万杆,箭矢三十万杆。德容和徐陵他们在蒲坂船坞又重新造船,这一个多月加班造成了两艘飞蚰船。目前情况就是这样。” “嗯!”我听了我仔细计算,因为战乱,安邑、绛邑的工匠作坊的产量大大的受影响,都好半年了的才生产这么一点,下一步要开战,必须加大生产量才行,特别是消耗较大的弩矢和箭矢。 “实在太少,特别是箭矢、弩矢,这么一点那里够用,就是加上原来的装备和战场收集也不能满足未来的作战需要。伯儒,你告诉叔业,让他在河东各地立即征集一些工匠,加班加点,一定要加快生产,为此不惜重赏。 时不我待,各地的驻防部队先不管,明年开春之前,现在集中在安邑附近的主力部队,必须都要装备铁甲铁胄,弩矢要至少再生产五十万杆,箭矢至少一百万杆,否则根本不够满足下一步作战使用。” (注:古代军队作战,弩矢、箭矢消耗极大,一支一万人的大军,如果里面有三千弓弩士,激烈战斗,一天消耗十万枝箭矢很容易的。在撒拉丁与十字军进行的哈丁之战中,撒拉丁专门派出了几百匹骆驼,川流不息地给轻骑兵们运送箭矢。而李陵五千荆楚健儿与匈奴缠斗,转战上千里,携带的两百万箭矢都射光了还不够用。 另外,一点小小的历史知识。许多小说上经常会提到“铁胎弓”,其实所谓铁胎弓还是木头、筋、角制作的,之所以叫做铁胎弓乃是形容其弓力强劲的,铁胎弓实际上是指得强弓。真的用铁为胎制作弓,汽车底下的弹簧板大家都看到了,我估计项羽也拉不开。而且古代也没有水平制造出这种柔韧度极佳的钢材。) “是,我回头派人给他说。” “那粮草呢?” “嗯,根据少府桥良的报告,我们连续三年储存的粮食大多在此次作战中消耗光了。安邑仓的七十万石粮食只剩下了五万石,绛邑仓六十万石粮食只剩下十二万。加上今年征收的秋粮三十万,总计四十七万石。如果除去各地驻军的消耗和年终文武官员的俸禄,恐怕到来年开春,粮仓存粮不过二十万。” 听了卫觊的话,我们几个都大皱其眉。此次河东全体动员,不仅十几万男女天天人吃马嚼的消耗,而且正值秋收,田里的庄稼都没有能及时收回来,糟蹋了不少。基本上我们几年辛辛苦苦,心血全部白费了。还好战事终于结束了,否则不说能不能打的赢、赶走他们,光是粮食就成问题。 “哎,子颜,我上次听子英报告说,竟然有人伪造我军的腰牌,此事非同小可,你们追查情况如何?” 听了卫觊的话,我略一沉吟,抬眼看见了庄灿腰间的印囊,突然想起前些天李奇报告说有人佩戴我军腰牌在匈奴部众中流动,抓了几个审问后,竟然是袁绍的间谍。此事关系军中安全,十分重大,所以就问负责监督各军的中护军庄灿,这个事情上次就是他负责追查的。 “哦,我和子茂、伟长一起仔细追查了,是袁绍的谍探伪造的,里面还有一些是我军阵亡士兵丢失在战场上的。军中伟长正在继续追查,地方上的子茂指挥校事在继续。” “这件事一定要追查到底,普通人那有水平伪造腰牌?肯定与河东内部里通外贼的jian细有关。上次审配出兵如此及时,说不定就与此事有关,我们出兵在即,容不得一点纰漏,一定要把袁绍在河东的谍报网连根拔出。你告诉子茂和伟长,绝对不许大意,一定要心细手狠。” 听了庄灿的汇报,我十分不满意,这个事情交待了十几天了也没查出端倪,实在令人气愤。我自己感觉这个什么荀谌脸皮这么厚来到河东,恐怕不是为了什么招抚,而是探察虚实,若没有以前安插的jian细,他一个人过来能得到多少情报呢。可惜我让原绩布置校事严格监视,也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我的生气不是没有原因的,这对于河东安全的威胁太大了。河东兵马的管制与其他地方的汉军略有不同,那就是两万多正规军人每人都有一个牌印作为身份证明。一般来说是这样,士兵一直到军侯,每个人有一个三寸长,一寸五分宽的腰牌插在腰间。正面写着姓名、职务、所在部队,背面写着相貌特征、何方人士、父母姓名,再加盖本县县尉和本营司马钢烙印。普通士兵和伍长是木牌,什长是铁牌,队史是铁牌上端兽头镀银,屯长是铜牌,军侯是铜牌上端兽头镀金。司马以上则是印信,其中司马、校尉、都尉是铜印,中郎将、中护军是银印,我和樊稠两个将军则是金印。 司马以上重要军官印信的形制是遵守大汉朝廷的统一规定,而军侯以下的腰牌则是我们河东自己的特色,根据腰牌上端的兽头来区分兵种:刀牌手、长枪兵在内的步兵腰牌上端是刻成或铸成熊头样子,弓弩士是豹头,重骑兵是虎头,轻骑兵是狼头,辎重兵是牛头,水师则是鲨鱼头,我的亲兵营特殊一点,乃是鹰头,所以一看腰牌就可以大概知道是什么兵种。 腰牌按照规定必须随身携带,以作为身份证明,没有牌印,等闲人是不能进出军营和随便出入关卡的,而丢了牌印,撤职、受刑是必不可免的,因此每个人都对自己的牌印十分重视,比起金银财帛来还要看重。虽然管理严格,但因为上次战死的士兵实在太多,又不能及时清理和回收、销毁他们的牌印,所以不少流失在民间和被韩遂兵马带走了,给管理造成很大的麻烦。 因为每个河东军人都有一个牌印,尤其以腰牌居多,腰牌几乎成了河东军人的象征,所以不同兵种的士兵之间开玩笑也是互相称为老熊、老狼、老牛,一问对方是否升官,也是说:你小子换牌了没有?对方一般就会说:别提了,还是木的,或者说:嘿嘿,不好意思,已经换成铁牌了,将士们每年冬腊月也是凭着牌印去领取自己一年的俸禄。 而为了赏赐军功,河东中心地带稳定不久,我就命令少府桥良专门铸造了许多赏功用的金牌、银牌、铜牌,分为双龙盘纽、虎头啸林和凤翔九天三种形制,重量由重到轻,一共就是九等,用来赏赐各种大小军功。所以河东军队依照军功赏赐,除了粮食布帛和土地、奴隶、房屋外,基本发的都是赏功金牌、银牌和铜牌。发放的权限和要求是这样,根据级别和军功集合相关将士,当众授予立功将士,铜牌是由军侯发放,银牌是由校尉发放,金牌则是由我亲自授予立功将士,授予赏功牌是军中的盛事,自上而下都特别重视,一般授予完后会给立功将士举行大型庆功宴的,这也是对其他人的一种鼓励。凡能获得赏功金牌的都会被河东军民视为勇士和偶像。 这种赏功牌和玉佩大小相似,可以挂在腰间,比较漂亮。当然也可以卖钱,不过因为这是一种崇高的荣誉,除了赏功铜牌外,得到金牌、银牌赏赐的将士,最多送人,很少拿去卖钱的,特别是赏功金牌,十分稀少和珍贵,一般都是当作传家宝好生收藏,或者挂在儿女的脖子上作为一种荣誉和纪念代代相传。现在河东百姓已经不把去当兵称作吃粮了,因为河东的粮食危机已经基本解决,而是改称参军为争牌,士兵也不再叫做粮子,而是称为牌子。 由于腰牌和功牌所代表的特权、地位、功勋和荣誉,在河东军民眼里的具有特别的价值,军人出门,不论穿着军装还是便衣,都喜欢把腰牌,特别是功牌佩戴在显眼的位置。有功牌,特别是赏功金牌的小伙子在河东找对象都很容易,尤其是佩戴着双龙盘纽这种专门用来赏赐首先登城、破阵、斩杀敌将战功的最高级赏功金牌的人,整个河东两万多士兵里面,一共也不过二十几个人,几乎成了河东女子挑选夫婿的头等选择,是婚姻场上人人争抢的香饽饽。而赏功金牌、银牌则是民间公认最好的订婚订情之物,至不济订婚时也应该有个赏功铜牌撑撑门面,否则会让人耻笑的,男女两家都会感到很没有面子。 河东这种风俗的出现不是偶然的,是与我大力奖励军功而造成的整个的尚武勇敢进取之风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本来在大汉各郡,河东以前是以出儒生著名。但自从我治理河东三年,大力奖励军功和鼓励民间习武,整个河东的社会风气发生了很大改变,不论男女老幼都以习武为荣,即使是读书人和商人也都会使枪弄棒、舞刀用剑、开弓射箭。其他地方的人都说,只要在外面看见虽然穿着儒服游学,却挂刀佩弓,骑着劣马,雄纠纠、气昂昂的肯定是河东的“儒生”,如果这也叫儒生的话。 而且我和部下将领以及现在河东的各县长吏大多是平民出身,本来就很少受儒家繁琐礼法的拘束,没有内地大族士人那种强烈的尊卑观念,所以才会颁布《求贤不拘出身令》,商人、医生、工匠、奴隶等这些所谓的贱民在河东受到的歧视比较少。在河东虽然不能说只要有才能的人就一定会有发展,但毫无疑问,相对于其他地方,河东给予各个阶层和行业的人的发展机会是相对公平的。 这种宽松的社会氛围吸引了很多其他地方的“贱民”来到河东,这些人在飞蚰船的建造、甲仗兵器的设计、制作、改进等方面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当然他们带来的还有情报,虽然里面不乏乔装改扮的间谍。
有意思的是,一些间谍来到河东后,不由的喜欢上了这里的爽朗开放的社会氛围,竟在河东娶妻生子定居了下来,把老行当抛在脑后,个别人甚至主动自首,愿意为我们效力。就是樊稠、庞德、赵岑、高硕等人乐意留下,高顺等降将忠勇不二,也与这种整体氛围有绝大关系。 而庞雯这些女兵女将们带给河东社会的则是那种西北特有的爽朗开放气息,加上刘玉都、夕彩、庞雯等河东女文武官吏的示范和鼓舞作用,河东女子比以前进取和开放多了,地位比以前提高了一些,女子抛头露面、主持家业的比以前多了许多。在外面行走,经常可以看见以前只有在西凉才会看到的景观,就是女子和男子一样挎弓驰马射猎,即使一些名门大户的闺秀也受到这种社会风气的影响,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可以说目前大河两岸各州郡,论风气之开放爽朗、人心之进取、民风之强悍、社会之包容,没有一个比得上河东的。河东小小一隅能够自立于群雄之间,可不是仅仅凭着运气的。 我们能够赶走韩遂和审配大军也不是天下掉馅饼,那是以整个河东的尚武之风、习武之俗为基础的。韩遂、袁绍兵马进入河东后每次派人出去打粮,大多会遇到袭击和抵抗,主动投降的坞壁很少。待在河东让他们倍感不爽,最后撤军不仅仅由于河东全面动员的压力,而且是因为切实感觉到要征服河东全境,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甚至可能全军覆没。 而腰牌上面盖有司马、县尉特有的钢印,很难伪造。现在竟然发现了有人伪造,这可不是有内jian嘛?如果这样,河东各军事重地还不是如入无人之境,出入各处关卡易如反掌,那河东还有何安全可言,所以必须严格查处。 “元常,你一直一言不发,有什么高见,一起参详参详。”我压压心中的怒气,看了一眼一直端坐着倾听而不发一眼的钟繇。 “河东以后何去何从,此事关系重大,属下对于这个问题没有深入思考,府君可否等属下考虑一下再答复您?” 钟繇还是带着他那标志性的喜怒不形于外的笑容,很有礼貌的回答。我以前很忌讳他,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这种让人高深莫测的笑容,以及那副永远与任何人若即若离的姿态。 “嗯,应该的,我们再想想,这件事情关系重大,必须从长计议。”我听了钟繇的话,也不好再说什么,这种慎重的态度我比较喜欢,脑子一转念,想起一件事,就问道: “元常,你派去颖川的人找到你的家人了嘛?” “有一点音信,前几天我给公达说了一下,他答应回去好生帮我找找。” “嗯,公达是一个讲信义的君子,如果动用朝廷的力量寻找几个人应该没问题。你不用太担心,我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的。你上次说你那几个外甥侄子叫什么名字?” “外甥叫郭援,两个孪生侄子分别叫钟缙、钟绅,阿援虽然叫我舅舅,其实年龄比我小不了多少,今年都快三十岁的人了,缙、绅今年也都快二十岁的小伙子了。” “想来元常的甥侄必然才学不凡,到了河东后我可要大用。举贤内不避亲,元常你到时可不要推辞啊。哈哈哈哈” “呵呵,能得将军赏识,那是他们的造化。哎,寡姐从小看顾我和哥哥长大,每每为了照顾我委屈了阿援,我每次想起,都是内疚不已,这次如果能将jiejie接来河东享几天福,方不亏jiejie的一片恩情。” “嗯,这样,元常你修书一封让子茂带给你jiejie哥哥,如果可以,让他直接接回来好了。哦,你们回去好生思考一下,过些天等子茂、公明他们回来了,我们再计议。” “是!” 看着他们走出去,我心里久久难以平静,两种观点的差异不仅是战略观念的不同导致,而且跟出身有关。我和庄灿、贾衢、徐晃、高顺、蒲俨、高见以至于樊稠、赵岑、原绩、陶成等大多数文武都是平民出身,对于袁绍这样的世家大族,心理上天然存在抵触情绪,这不仅是因为感情,更是因为利益的不同,象我公布的燕饮四令对于世家的既得利益就是一个威胁。而曹cao的出身虽然也很高贵,但因为祖父是大宦官,所以也受到世家大族的鄙视,与我们同病相怜,庄灿等之所以坚决支持我选择曹cao作盟友,这是一个重要原因。甚至可以说,对我们而言,如果必须要在袁绍和韩遂之间选择一个盟友,宁可选择韩遂。 卫觊、钟繇、裴徽就不一样,在他们眼里,韩遂、马腾都是乱臣贼子、贱民仆隶,江山社稷就是怎样变乱,也轮不到他们来染指。说不定在他们心里,我这个河东太守都不过是沐猴而冠、小人当政了,我亲自带人偷马后,他们的这种想法可能更强烈了。虽然我自己觉得自己为人率性洒脱,不拘小节比较好,将士们和普通百姓官吏也都喜欢,但这些名士大族可都是暗自鄙夷而已。虽然我坚持惟才是举,不象公孙瓒那样走极端,只用平民,不用大族名士,但从心里来说,还是和庄灿、徐晃、贾衢这些平民出身的文武贴的更近些。 好不容易赶走了东西两个强敌,河东以后要走向何方呢?无论如何,必须主动出击才行,这一个会合大家打成了个平手,下一会合就看谁先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