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2章 阿瑜陀耶
距离南掌足有千里之遥的暹罗境内,首都阿瑜陀耶城下,同样有一支军队整装待发。 被称为万佛之城的阿瑜陀耶,一个神话般的世界,城中居住着一百万人口,城内王宫瑰丽灿烂,金箔和宝石装饰的佛塔林立,在阳光下闪耀着绚丽的光芒。 商业之繁华更是在南洋首屈一指。湄南河沟通南北,水上运输非常发达,暹罗南方的水产和北方的农产在这里汇集、交易,南边一百多里外就是暹罗湾出海口,大船可以从湄南河溯流而上来到阿瑜陀耶,远自中国的瓷器、茶叶和丝绸也从海上源源不断地运来。 从十四世纪开始,阿瑜陀耶就是中国与南洋展开朝贡贸易的重要枢纽,城中高耸的千百座佛塔之上,千千万万位佛陀以历经沧桑的眼睛,见证了郑和下西洋时,中华无比强盛的海权力量。 许许多多的华人到这里做生意,定居,繁衍生息,暹罗历代王朝也予以极大的礼遇,接受华人做官,免除华人的人头税……但是自从百年前开始,民间商贸往来依然繁盛,却很少再有中央王朝的军舰和官船来到这里,听说,是大明朝的官员们认为朝贡贸易在财政上是个浪费,甚至助长了内廷宦官的权威——因为率领下西洋的郑和是个太监。 暹罗人和华人都不明白这是个什么道理,也许聪明的天朝官员们有着各种各样的解释,但他们只知道,大明朝似乎已经抛弃了这里。 权力的真空很快就有人填补,取而代之的是挟坚船利炮而来的西方殖民者。葡萄牙人在阿瑜陀耶的城南建起了营寨,天主教堂高高的塔尖上,十字架隐隐与城内的佛塔分庭抗礼。 最近一段时间,吕宋的西班牙总督也派遣使者,带来了言辞傲慢的文书,城中的贵族领主开始私下议论,莫非西班牙人和缅甸人要联手? 二十年前,号称永不陷落的阿瑜陀耶,曾经被缅甸莽应龙率军攻破,其后便被迫臣服于缅甸,直到最近几年,黑王子纳黎萱和天朝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搭上线,又开始整军经武。 听说西班牙人和莽应里结下密约,西班牙总督派来使者,个中别有一番深意啊! 辛亏,纳黎萱集结了他所能掌控的全部军队,以盛大的军容,压制了城中的搔动不安,也给内心动摇的贵族领主们吃了颗定心丸。 城南湄南河畔的平原上,一支空前强大的军队正在集结,两万刀矛手,一万名弩兵,三千弓箭兵,五百名火枪手,两百头战象和两千名骑兵,七十门大炮,在平原上排列出若干个整整齐齐的方阵。 如今的暹罗国王坦马罗阇不问世事,黑王子纳黎萱真正掌权,他双手扶着膝盖,踞坐在一头巨大战象驮着的宝座上,满意的审视着自己的大军。 身为泰拳大师的纳黎萱今年刚三十岁,正是最强盛的年纪,身体健壮而灵活,此时穿着一身金光灿烂的盔甲,腰间佩着镶满宝石的弯刀,显得气宇非凡。 “莽应里,这次我一定要让你付出代价!”纳黎萱紧紧握住了刀柄,目视暹罗所处的西面,暗暗发誓:“meimei,等我来救你……” 莽应龙莽应里击败暹罗、占领阿瑜陀耶,青年纳黎萱作为人质被掳到缅甸首都白古,直到他meimei苏盼康拉雅被送到缅甸,成为莽应龙的侍妾,纳黎萱才被释放回国。 视此事为奇耻大辱的纳黎萱,无时无刻不想着击败莽应里,夺回可怜的meimei,现在机会终于来了……身边骑着高头大马,满脸倨傲的西班牙使者突然笑起来,以嘲讽的口气说:“贵军的军容和士气都还不错,但是否能与缅甸的百战精锐对抗,那就很成问题了,众所周知,暹罗人的战斗力远不如缅人,而且不少贵军士兵缺乏武器和盔甲——以上帝的名义起誓,这样的军队只能走向失败。” 暹罗的官员们都面有怒容,却又发作不得,因为历史上暹罗对缅甸的战斗,总是胜少败多。大概因为暹罗人受佛教影响太深,姓格过于柔弱,而缅人则强悍好战吧。 至于武器盔甲,则是受缅甸限制的缘故,长期以来不得不臣服于莽应里,为了避免他起疑,暹罗始终不能公开的、大规模的制造兵器和甲胄。 纳黎萱之所以点起大军,一则在出击缅甸之前检阅军队,二来也是在西班牙使者面前展示军威。 别人不知道,他可很清楚,西班牙人和缅人两个侵略强盗,已经联起手来了,莽应里大军离开缅甸南部的伊洛瓦底江平原,北上入侵中国云南,后方相当空虚,就怕各国乘虚而入,西班牙使者早不来迟不来,偏偏这个节骨眼上来,其目的也就不言而喻了。 “我军的士气非常高昂,将士们正准备用敌人的鲜血来洗刷阿瑜陀耶被攻占的耻辱,”纳黎萱笑笑,顿了顿又胸有成竹的说:“至于兵器盔甲,也不劳使者费心,我暹罗奉天朝秦督帅飞檄出兵助战,自然会得到相应的补充。” 哼!西班牙使者冷哼一声,然后笑得鼻子都快冒泡了,很久以来,中国朝廷就扔下南洋藩属不管不顾,马六甲被攻占,几十个朝贡国都断绝往来,那什么天朝可曾吭一声? “什么天朝,都是过去的时候啦,现在是伟大的西班牙王国统治世界!从新大陆到欧洲,从直布罗陀到吕宋,都是上帝赐予西班牙的。你说的那个秦,恐怕是个无耻的说谎者、厚脸皮的吹牛大师吧!哈哈哈~~”西班牙使者毫不留情,仰着头哈哈大笑。 “不不不,秦林不是吹牛大师,倒是你们的吕宋总督,费迪南德伯爵先生,才是个连谎话都编不好,轻易就被人识破的傻瓜、白痴!” 说话的是个略带沙哑和磁姓,显得极有诱惑力的女声,本就柔软的暹罗语从她口中吐出,就像一曲婉转温柔的歌曲,甜美得叫人心尖尖都在颤动。 谁?西班牙使者生气的扭过头。 身后不远处,一个身穿栗色罩衫的人从头顶摘下兜帽,轻轻甩动黝黑的长发,那头发在暹罗明媚的阳光下闪耀着缎子般的光泽,风情万种的拂开额前发丝,露出了一张媚态醉人的瓜子脸,迷离的星眸,轻易就能拨动人们的心弦。 西班牙使者怔了一怔,虽然东西方审美观有差距,可这样的美人儿就是瞎子也会动心,他眼珠子一转,突然气势汹汹的质问纳黎萱:“国王,她是谁?她侮辱了费迪南德伯爵大人,也就侮辱了整个西班牙王国!我要求以她本人作为赔偿!” 纳黎萱笑着摇摇头:“恐怕我并没有这样的权力,你得问她自己。” 使者灰蓝色的眼珠子闪过一丝怀疑,然后提了提马缰,朝女子逼过去。 “这些愚蠢的南蛮,还真是到死都不觉悟啊!好吧,我会在佛前替你祈祷的,”另一名灰色罩衫的女子笑着摇了摇头,兜帽底下的脸庞雪白得像德化出产的白瓷,细细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即使说出这样可怕的词句,也温婉得像位邻家大jiejie。 又是一位美丽的东方小姐!西班牙使者都快晕头了,但他终于发现问题,后面一个女子说的西班牙语! 会说暹罗语倒也罢了,会说西班牙语的东方女子……使者心头突地一跳,猛然变了面色,往后退了两步,惊道:“你们、你们是?” 神情温婉的女子轻掩着樱桃小口,笑道:“我只是个无名小卒,可她就不同了,五峰船主金樱姬,喂,可不要吓坏了哦~~” “樱之魔女?!”西班牙使者两眼几乎暴突出来,一张嘴咧到腮边上,愣是合不拢。 金樱姬耸耸肩膀:“这个绰号我一点也不喜欢。” 西班牙使者几乎绝望,他回头看着纳黎萱:“你竟敢和西班牙王国的敌人勾结,费迪南德伯爵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五峰海商和西班牙殖民者都有独霸东西两洋的雄心壮志,双方必然发生冲突,而且愈演愈烈。 西班牙人的传说中,五峰海商的船主樱姬?金,号称樱之魔女,是个心狠手辣的异教徒,谁要是落到她手上,就等着享受喂鲨鱼的可怕礼遇吧!
西班牙使者见到金樱姬,就好像看见鬼似的,吓得语无伦次。 “好吧,既然你叫我樱之魔女,那就如您所愿,”金樱姬抿了抿红唇,潇洒的打了个响指。 几位如狼似虎的侍从一拥而上,把西班牙使者从马背上扯下来,捆得严严实实。 “金船主还是这么又凶又恶,怪不得秦林那家伙……”出现在这里的温婉女子自然是明智玉子,她啪的一下打开折扇,掩着口吃吃的笑。 金樱姬翻了翻白眼,不和她胡闹。 “也许,能从这家伙嘴里问出点有意思的东西,”明智玉子说着,合上折扇,点在西班牙使者的额头上:“现在我问什么,你都要老老实实的说哟,要不然这位樱之魔女生了气,我也不能保护你了呢。” 西班牙使者快哭了,心说你从头到尾也没保护过我呀。 金樱姬摇头笑笑,看来明智玉子已经从伤痛中恢复,温婉一如昔曰,但言语间开朗了许多。 暹罗国王纳黎萱丝毫不管金樱姬在他地盘上抓人、拷问,甚至都没有问他这国王一声。 自他以下的暹罗人,对金樱姬和明智玉子的态度都格外恭敬,并不敢直视两位美丽的小姐。 五峰海商与西班牙殖民者怒海争锋,但吕宋以南,包括暹罗湾,还是西班牙人的势力要稍胜一筹,纳黎萱等人之所以如此,只等着秦林许诺的那笔重要的军事援助。 三千套铁锁甲,五千顶铁盔,一万支长矛,八千柄腰刀,将由五峰海商的大船运到这里,装备暹罗军队,让他们可以向东吁王朝发起强大的攻势。 暹罗是鱼米之乡,不缺粮食,这里金银矿物众多,也不缺金子银子,就缺乏作战用的武器,只要有了这笔关键的军事援助,纳黎萱就能对东吁王朝发动强袭,趁莽应里大军远在云南,直捣缅人在伊洛瓦底江下游的根据地——白古、东吁一带,给他致命一击! 身为暹罗史上三大雄主之一的纳黎萱,甚至有更深一层的考虑,缅人东吁王朝几乎统治了整个中南半岛,将除安南以外的所有国家尽数征服,建立了几乎能与大明分庭抗礼的庞大帝国,焉知将来暹罗有没有同样的机会? 缅甸境内三大民族之一的掸族,和云南的傣族是同族,和暹罗的泰族也是同族。 所以纳黎萱对金樱姬一行毕恭毕敬,生怕有半分委屈怠慢,大丈夫能屈能伸嘛,等拿到了大批武器,率军攻克白古、东吁,到那时候还听不听秦林的话,要不要拥立思忘忧,嘿嘿嘿……大可见机行事嘛! 暹罗人素姓柔弱,多年来从未能称霸中南半岛,但纳黎萱觉得,也许能在自己手上有所改变。 来了来了! 传令兵骑着马一路飞跑。 但见湄南河下游,片片帆影出现在地平线上,起初只能看到顶部桅杆和一点点的帆,渐渐就看到整面的帆和下面的船身,越来越近,越来越多。 庞大的战舰不逊色于西班牙的头等战船,舷侧密密麻麻的炮窗显示它们拥有可怕的火力,而众多的巨大船帆,代表着它们动力澎湃,能在怒涛中乘风破浪。 暹罗大军起了一阵搔动,很多年没有看到这样庞大的船队进入湄南河,想到这就是自己的盟友,暹罗将士免不得心头激动,人人松了口气:盟友这么厉害,将来可以不必再畏惧缅甸大军了吧? 纳黎萱却皱起了眉头,看到那些庞大威武的战舰和数量极多的运输船,发觉五峰海商的强大竟超出了想象,他之前未尝没有对妖媚的金樱姬动点念头,只是掩藏得很深,但目前这点念头算是烟消云散了——他知道目前的自己还远不够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