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荆棘
在门口，吉良遇到了呆在外厅的元丰。吉良与元丰打了一个照面。元丰瞪了他一眼。吉良明白元丰是生气他乘自己不在的时候来见柳梦瑶。吉良行了一礼，叫了一声“元公子。”就往外走。 元丰也不叫住他，径直向里走来，着急想看看柳梦瑶身体好些了没有。 柳梦瑶和冰清并不知道元丰在外面，也不知道元丰就这样直接进来了。 此时，冰清正在帮柳梦瑶换一个呆在床榻上的姿势，所以床幔被挂了起来。 元丰自己也没有在意，他以为刚才吉良才从里面出来，自己直接进去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所以元丰便没有事先通报，直接闯进了柳梦瑶的内阁。恰好撞见了柳梦瑶半露的肩膀。 冰清首先看见了直接闯进来的元丰，不由得“啊！”叫了一声。元丰脸涨的通红，像被热水烫了一样。转身拔腿就往外走。 冰清赶紧将床幔放下来，跺脚喊道：“进来怎么也不先通报一声。” 柳梦瑶因为脸歪在床的里面，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将头扭在这边，问道：“谁进来了？” “是元公子，进来也不说一声，就直接冲进来了。”冰清生气地说道。 柳梦瑶听见是元丰，虽然脸微微红了一下，但变化瞬间便消逝了。她微微一笑，说道：“是元丰哥哥啊！小时候一起长大的玩伴，没什么……” “可是现在已经是大人了，而且您是少阁主啊！”冰清倔强地坚持己见。 “你去将元丰哥哥叫住，就说我找他有事……” “可是……”冰清觉得元丰太莽撞了，应该惩罚一下他，就这么当没发生一样，实在是说不过去…… “他又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担心我的身体，所以一时着急，忘了礼数，俗话说行大义不拘小节，我都没放在心上，你说你……快去……”柳梦瑶命令道。 冰清不情愿地向外走去，去叫元丰。 且说元丰冲进去，见到了柳梦瑶半露的脊背，自知莽撞、失礼，羞愧难当，转身向外厅跑出。他本想离开，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元丰觉得这件事情太丢人了，从来也没干过这样的蠢事。可是他转念一想，现在离开的话，以后见面不是更加尴尬、难堪嘛！于是决定留在外厅，等心情平息之后，大不了厚着脸皮道一个歉。 可是，当元丰尴尬的心境稍稍平静一些，脑海中回忆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心不禁疼痛不已。元丰回想起第一次见柳梦瑶的脊背是在陆神医宣布柳梦瑶已经大好的不久之后。当时他们还都是孩子。 一天梁元武在竹林中练武，萧蔷过来找他。萧蔷的手中撰着一个竹蜻蜓。这只竹蜻蜓是芙蓉阁的一个老竹匠给她做的。 这个老竹匠见柳梦瑶只是坐在那里读书，所以心疼她就给她做了这么一个竹蜻蜓，可是她力气太小，竹蜻蜓在她的手中并不能飞的很高。于是柳梦瑶带着竹蜻蜓到元丰经常练武的空地中来找他。她知道元丰力气大，可以让竹蜻蜓飞的非常非常高。 元丰的确让竹蜻蜓飞的很高很高，超过了高高的竹林。用当天萧蔷的话来说‘它几乎要触摸到蔚蓝的天空了。’ 他们那天玩的非常开心。他们将竹蜻蜓飞起来，追逐着它奔跑，看着它落地的方向，捡起来，再将它放飞到遥不可及的天空。 萧蔷嘴里不停地喊着：“元丰哥哥你真厉害！”这让元丰有一种男子汉的满足感和幸福感。元丰从来也没有见过萧蔷笑的那么开心，玩得那么畅快！元丰想这才是真正的萧蔷，最真实的萧蔷，最纯粹的萧蔷。 可是快乐总是短暂的，在奔跑和欢笑中的萧蔷，突然蹲伏下来，呼吸急促，后背又痒又疼。 见蹲在地上痛苦难耐，脸色惨白的萧蔷，当时把元丰吓坏了。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围着萧蔷不停地打转，一会儿要去找人，可又放心不下萧蔷，一会儿又要将萧蔷背回去，可是凭他当时的力量，背回去也不知道已经是什么时候了。 元丰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稍稍休息了一下的柳梦瑶，脸色微微好了一些，“元丰哥哥不要害怕，我没事，只是太累了。”于是元丰搀扶柳梦瑶找了一块干爽的地方坐下来。柳梦瑶告诉元丰她既不能太累更不能出汗。 于是柳梦瑶将上衣的衣扣慢慢解开，缓缓将衣服从肩膀上褪下来。虽然，元丰还是个孩子，可当时也朦胧懂得了男女之事。他见柳梦瑶褪去了自己的上衣，仅剩下一层薄薄的轻纱覆盖在肌肤上，不免羞涩地扭开了头。 褪去上衣之后，柳梦瑶说道：“这样将出来的汗水赶紧晾干，后背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刺痒了。” 元丰不能自已要偷偷柳梦瑶露出的脊背。原本他想那一定一副白皙、秀美的画卷，宛若清澈的河水。 可是，当他的眼睛落在柳梦瑶背部的那一刻，他便彻底崩溃了。那怎么可能是少女的脊背，那简直就是噩梦，颜色比古稀老人的脊背还要暗沉，像一片昏暗的泥潭。 坑坑洼洼满是荆棘。 元丰情不自禁伸手抚摸了一下，像摸在一棵老树皮上，像匍匐在刚犁过的土地上。这怎么可能是一个女孩的脊背。 元丰的心就像被千万根针扎进去，然后又无情的撕扯出来一样疼痛难当。 元丰既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相信自己的触觉。全身都颤抖起来，不知道是因为气愤，还是因为伤心。 “很可怕吧！”当元丰伸手触摸的时候，柳梦瑶低着头轻声说道。 元丰的手指在颤抖。他害怕了吗？没有。他有的只是更悲惨的痛苦，和更加怜惜的爱。 元丰感觉到她的脊背在颤动。更确切的说那不是脊背在颤动，而是高低不平的肌肤在颤动，肌肤上的血液在颤动。紫红色的血管像泥鳅一样时隐时现，趴伏在满是荆棘的肌肤上。 元丰伸手触摸了一下突出来的血管，轻微的跳跃，薄的像丝绸，似乎轻轻一碰就要破碎了，一切都会破碎了。 “是不是很脆弱？”柳梦瑶感觉到元丰触摸她突出的血管，说道，“陆大夫说，我要千万要小心，千万不能把它碰破了，如果一旦碰破可就危险了……” 元丰站起来，生气地说道：“我找他去，这就是他说的将你治好了吗？这算什么呀！” 柳梦瑶摇摇头，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 “你背上的血管，薄的像纱一样，稍稍一碰就会破，那不是天天都是命悬一线吗？他是什么神医啊！我找他去……” “陆大夫已经尽力了。如果没有陆大夫，萧蔷早已经命丧黄泉了。” “可是这……每天担惊受怕的……该怎么办……” 柳梦瑶转哭为笑，“没什么好担惊受怕的，习惯了就好了，只要自己小心点，万一哪天不小心破了，死了……也又活了这么长时间了，反正这条命也是捡回来的……” 柳梦瑶的话，对于当时的元丰来说，根本不明白，也不能接受。一个人怎么能每日都活在生死的边缘，这将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脊背已经干爽，柳梦瑶将衣服穿好。 “它们为什么会成了这样？”元丰看着柳梦瑶穿着衣服问道。 “你说后背？烧伤之后，血管和烧焦的肌肤粘结在一起，慢慢就长成了这样……陆大夫告诉我的。我第一次见的时候，把自己都吓哭了，做了好多次的恶梦。 现在习惯了，也就好了，知道它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们永远也分不开了，除非我死了，化成一堆白骨，它才能与我分离了……”柳梦瑶长长舒了一口气，“想想这也是一种缘分，便也就坦然接受了……” “原来是这样……以后我会保护你，绝对不会让你的后背受到一点伤害，真的，你要相信我……”元丰用坚毅的目光看着柳梦瑶说道。 柳梦瑶呵呵一笑，说道：“我当然知道……元丰哥哥很厉害……” 元丰笑着挠挠脖子后面，显得有点窘迫。 “元丰哥哥也不用太为萧蔷担心……我会自己特别小心的……好不容易才活下来，以后要好好活着才行……更何况……”柳梦瑶说到这里便不再往下说了。 “今天就赖我……”元丰责备着自己。 “今日，萧蔷玩的很开心……感谢你还来不及呐！怎么会赖你……” 在那之后，元丰再也没有见过柳梦瑶的后背，直到今天。柳梦瑶在他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曾经问他害怕了吗？他当时觉得没有，可是这么多年中，每每当他想起来，他都觉得难以接受，隐隐作痛。 或许，真正的恐惧隐藏在人心的最深处，有时候连自己也无法了解。 虽然只是看了一眼，元丰就看到柳梦瑶血管突出来的地方更加明显。随着身体的生长，血管也随着生长，现在比以前看起来粗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