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卷三十四 气愤
他长得还是相当漂亮的。但是那绝不是一张吸引人的脸。 他很快就又开口说话,声音轻而含混。 “我听说,”他说,“你对激进派的报纸挺有兴趣,并为报纸撰写文章。” “我写得不多,我没工夫多写。” “噢,那是!我从格拉西尼夫人那里了解到你还担当别的重要工作。” 琼玛微微扬起了眉毛。格拉西尼夫人这个傻乎乎的小个女人显然口没遮拦,对这个滑头的家伙讲了不少的话。就她自己来说,琼玛真的开始讨厌起他来。 “我确实很忙,”她说,态度很生硬,“但是格拉西尼夫人过高地评价了我那份工作的重要性。大多无非是些无足挂齿的小事。” “呃,如果我们大家都把时间用于哀悼意大利,那么这个世界就会乱成一团。我倒是认为要是和今晚的主人及其妻子接近,每一个人都会出于自卫而把自己说得一无是处。噢,对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完全正确,但是他们那种爱国主义实在让人感到好笑——你这就要进去吗?这儿多好!” “我看我现在要进去了。那是我的围巾吗?谢谢。” 他把它拾了起来,现在就站在她的身边,睁大了眼睛。那双眼睛碧蓝而纯真,就像小溪里的勿忘我一样。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他自怨自艾地说道,“因为我愚弄了彩绘的蜡像娃娃。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既然你这么问我,那么我就要说一句。我认为那样嘲笑智力低下的人不够大度,而且——呃——这是怯懦之举,就像嘲笑一个瘸子或者——” 他突然屏住了呼吸,很痛苦。他的身子直往后缩,并且看了一眼他的跛脚和残手。但他很快就又镇静了下来,哈哈大笑。 “这样比较有失公正,夫人。我们这些瘸子并不当着别人的面来炫耀我们的缺陷,可她却炫耀她的愚昧。至少我们可以相信畸形的腰部要比畸形的行为更让人觉得不快。这儿有个台阶,挽住我的胳膊好吗?” 她感到有些窘迫,默不做声,重又走进了屋里。她没有想到他是那么敏感,因而完全不知所措。 他直接打开了那间宽敞的接待室的门,她意识到自己离开以后这里发生了某种不同寻常的事情。看上去大多数的男士都在生气,有些人坐卧不安。他们全都聚在屋子的一头。主人肯定也在生气,但却引而不发,坐在那儿调整着他的眼镜。 有一小部分来客站在屋子一角,饶有兴趣地看着屋子的另一头。显然是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似乎把它当成是一个笑话。对于大多数客人来说,他们觉得是受到了侮辱。格拉西尼夫人本人却好像什么也没有注意到。她正在搔首弄姿,一边摇着她的扇子,一边在和荷兰使馆的秘书聊天。那位秘书眉开眼笑,坐在那里听着。 琼玛站在门口停顿了片刻,随即转过身来,看看牛虻是否也注意到了众人的不安表情。他扫了一眼幸而没有觉察的女主人,然后又看了一眼房间另一头的沙发。他的眼里明白无误地流露出一种恶毒的得意神情。她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打着一个虚假的旗号带来了他的情妇,除了格拉西尼夫人谁也没有骗过。 那位吉卜赛姑娘靠在沙发上,周围是一帮嬉皮笑脸的花花公子和滑稽可笑的骑兵军官。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穿着琥珀色和绯红色相间的衣服,有着东方的艳丽。她的身上还佩带着众多的饰物。她在佛罗伦萨这间文学沙龙里格外引人注目,就像是一只热带的小鸟,混在麻雀和椋鸟中间。她自己也好像觉得格格不入,于是便带着一种鄙夷的神情傲然怒视那些生气的女士。她看到牛虻伴同琼玛走进屋里,随即跳了起来朝他走去,说起话来滔滔不绝。让人感到痛苦的是她的法语错误百出。 “里瓦雷兹先生,我一直都在到处找你呢!萨利季科夫伯爵想要知道你在明天晚上能否去他的别墅。那儿有个舞会。” “对不起,我不能去。就是我去了,我也跳不了舞。波拉夫人,请容许我给你介绍一下绮达·莱尼小姐。”
那位吉卜赛姑娘带着一丝傲慢的神态看了琼玛一眼,生硬地鞠了一躬。她确实是够漂亮的,就像马尔蒂尼所说的那样,带着一种动人、野性和愚鲁的美丽。她的姿态十分和谐自如,让人看了赏心悦目。但是她的前额又低又窄,小巧的鼻子线条显得缺乏同情心,几乎有些残酷。跟牛虻在一起,琼玛有一种压抑的感觉。这位吉卜赛女郎来到跟前以后,她的这种感觉就变得更加强烈。过了一会儿,主人走了过来。他请求波拉夫人帮他招待另外一间屋里的一些来客,她随即表示同意,奇怪的是竟然觉得如释重负。 “呃,夫人,你对牛虻有什么看法?”深夜乘车返回佛罗伦萨时,马尔蒂尼问道。“他竟然愚弄格拉西尼那位可怜的小个女人,你见过如此无耻的行径吗?” “你是说那位跳芭蕾舞的姑娘吗?” “他骗她说那位姑娘将会名噪一时,为了一位名人,格拉西尼夫人什么事儿都会愿意做的。” “我认为这样做有欠公平,不仁不义。这样就使得格拉西尼夫妇处境尴尬,而且就是对于那位姑娘来说也是残忍的。我相信她也感到不大痛快。” “你和他谈过话,是吗?你认为他怎么样?” “噢,塞萨雷,我没有什么想法,只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如此令人厌倦的人,简直可怕极了。一起待了十分钟,他就让我感到头疼。他就像是一个焦躁不安的魔鬼化身。” “我原来就认为你不会喜欢他的。说句实话,我也不喜欢他。这人就像鳗鱼一样滑,我信不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