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过往
山谷内,风儿从树梢草丛上方吹过,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家可归不知去向何处的阴魂们在哭泣。 地面上,到处都是被爆裂符炸得四分五裂的残肢断臂,横飞的血rou到处都是,偶尔见到几条保持着全貌的尸体,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惊恐和不安。远处,间或传来几声狗吠,多半是喜欢腐尸的土狗闻到了味儿。 罗老拄着拐杖,长眉在堆满皱纹的额上垂下,一双眼睛仍然像没有睡醒一般半睁半闭,只是,眼皮底下,犀利的眼神隐隐可见。 他到达这里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很久了。 最初,他所在的地方和这个山谷相距只有十里地。十里地,说起来距离不算遥远,然而,一路行来,须得翻过几道山梁,穿过几条溪谷,沿途基本没有路,非常艰险难行。饶是他有着抱丹境修为,即便给自己用上了神行符,仍然费了一番功夫方才来到这里。 仔细瞧了瞧,没有发现沈燕西的尸体,罗老不由松了一口长气。 要是自己的猜测是真的,姓沈的小子真的是那个人,事情就大条了。 所有的人,不管是横山镇的本地豪族,还是胡兆良和董召南,甚至就连董召南的伯父清安郡郡守董西陵也脱不了干系,在那个庞大家族的雷霆压力下,就算这些势力全部联合起来对抗,也不过是鸡蛋碰石头。 半年前,罗老或许不会有这样的担忧。 那时候,罗老生活在宋国都城——舞阳城,那里可以说是西南诸国最大的丹药集散地,有不少著名的炼丹师都在此打开门做生意。 对修士来讲,丹药必不可少,到了罗老这样的年龄,几乎全凭丹药保持修为,要想化丹为婴可谓难于登天。若是不能踏入婴成境,满打满算,已经一百多岁的他最多还能活十多年。要想让罗老心甘情愿地接收这个结局,显然很难。 他之所以在半年前接受董西陵的邀请前来清安郡,原因很简单,他为的是一个物事——延寿丹。 延寿丹,顾名思义,这是能够延长人们寿命的丹药,一个人一生只能服一粒,抱丹境修为的罗老若是服下延寿丹,起码能延长十年寿命。能够多活十年,对他来说,已经非常不错了。 更何况,董西陵话中还隐藏着深意。 虽然语焉不详,不过,罗老还是听出来了,似乎董西陵知道有一个机会能让自己化丹为婴。 这怎么可能? 最初,他有些不可置信。 后来,他抱着此事未必不真的心态应邀而来,不管怎样,最起码一粒延寿丹到手了,那就已经够本。 临行前,他和一个人见了一次面。 那人是他的好友,在他先前说过的那个庞大的世家门阀做管事。 当初,罗老也在那个门阀当过差,他之所以能够踏入抱丹境,多亏主家的帮忙。如今,表面上,他已经从主家出来了,暗地里,他仍然听从那家人的命令,偶尔也会帮那家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好友知道他要前往清安郡,于是,拜托他找一个人。 一个名叫岳通的武者。 至于找岳通做什么,罗老的好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若是找到那人,须得尽快将信息安全快速地传递回舞阳城。 罗老知道岳通这人,这人原本是主家的一个杂役,应该是家生子那种。 那个时候,他和岳通并没有打过交道,之所以知道这个人,是因为一件事,一件发生在十六年前的事情。 事情不大,无非是某个杂役携款私逃。 那个携款私逃的杂役就是岳通,当时,罗老带着一个小队负责追查。 私逃是真的,携款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大宅门里面发生的事情难以分辨真假,罗老等人也得到了上面的暗示,让他们放岳通离开,所谓追查不过是做做样子。 后来,他听说过很多谣言。 有的说岳通偷走了主家的传家之宝;有的说岳通和族长的某个小妾私通,已经被干掉了,为了面子,这才说他私逃出府;有的说岳通偷走了主家的秘传功法,逃到了敌对门阀那里去了……总之,谣言层出不穷,越来越荒谬。 府中某个权力极大的管事在一次醉酒之后说漏了嘴,罗老这才知道了真相。 岳通带着一个婴儿离开了府邸。 不过,他并非私逃,而是受某个神秘人士的吩咐,这才带着那个婴儿离开了舞阳城。原因很简单,府中的一些大人物不想见到这个婴儿的存在,因为某些原因又不能痛下杀手,唯有让一个武功低劣的杂役带着他离开府邸,让他自生自灭。
现在,那家人突然开始寻找岳通的行踪,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对那家人来说那个婴儿变得重要起来。 姓沈,十六岁,从小被岳通带大…… 根据这些信息,罗老可以推定,沈燕西便是十六年前的那个婴儿。 所以,当罗老偷偷放在沈燕西识海中的追踪符消失之后,他是那样的惊恐。如果,沈燕西真的因此丧命的话,他唯有抛弃一切,立刻远遁千里,希望能够保住这条老命。他没有想过将这事掩盖下来,因为他在那家生活过、战斗过,深知那家人的可怕,只要那家人发动力量寻找,用不了多久就会找到这儿来,由此得知真相。 还好,山谷里没有发现沈燕西的尸体。 饶是如此,罗老心里的那根弦仍然紧绷着。 既然对方活着,那么,他的追踪符又是怎么回事呢? 或许姓沈的小子死在了某个无人所知的山沟里?又或是遇到了高人,那人破解了自己的追踪符? 还好,姓花的小子也活着,把他安排在沈燕西身旁倒还不算闲棋,希望他没有失去沈燕西的踪迹。 罗老唯有如此希望着。 当然,他更希望此岳通非彼岳通,如此,沈燕西也就不是十六年前的那个婴儿。 如果真是这样,单单为自己此时所受到的这番惊吓,他也要好好炮制那厮,让那小子尝尝死不如死的滋味。 …… 沈燕西自然不知道身后有人在念叨自己。 这会儿,他正将全身埋在土里,唯有将脑袋抬了出来。 前面不远处,也就二三十步的距离,耸立着一面山壁,山壁前,生着一堆篝火,火堆旁,杜海涛一行正围着而坐。 就在沈燕西身前三四步,有两个手持刀剑的汉子正在来回走动。 若是那两人再向前几步,就可以踩在沈燕西的脑袋上了。所以,他唯有尽力付下身子,尽量让呼吸变得缓慢而细微,目光也不敢直视篝火旁的杜海涛,只能用眼角余光扫一扫。要知道,那些家伙都是身经百战的厮杀汉,他不敢有丝毫错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