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田莉头一次见到楚茂源的父母，心里就油然而生颇多的感慨。

    楚伯伯虽然年事已高，但身体看上去仍然相当不错，举手投足间所展现出来的那种轻盈敏捷丝毫不输年轻人。田莉一开始就注意到，楚伯伯恁大的岁数了，居然还保有一口相当漂亮的牙齿，这使得他的整个笑容显得近乎于完美无缺。记得楚茂源曾经说过，他的父母从年轻时候起就一直保持着刷牙的习惯，这在整个槐树湾村的老辈人中恐怕绝无仅有。因为在那样赤贫的年代，一般的农村人也就在洗脸的时候用毛巾稍微擦一擦，就算是对牙齿的保养了。而楚茂源的父母在这一件事情上则几十年如一日保持着良好的习惯，从来不肯随便将就。楚茂源甚至见过他爷用手指蘸盐清洁牙齿的情形，那可能是因为牙膏用完了没来得及买，也可能是一时之间真的缺少那买牙膏的钱，而这样的经验显然与他的军旅生涯有关。当然，楚伯伯的牙好应该还得益于他不抽烟。虽然对老年人品头论足不礼貌，但田莉心里头还是忍不住赞叹楚伯伯的外型和气质——他的矫健、他的英武并没有在沧桑岁月中消失殆尽，正如看到黄昏的夕阳，就会自然而然地联想起它在白昼的光芒。真的是百闻不如一见啊，由此田莉算是彻底理解了曾经发生在楚茂源的父母之间那段惊世骇俗的爱情故事。

    楚茂源的母亲——田莉称呼她伯母——同样令人印象深刻。田莉心想，要是没有过去那些连绵不断、花样翻新的政治运动，要是楚伯伯没有受到冲击，或者伯母在面对灾难时能和她当初追求爱情时一样的勇敢无畏（相信她也会因此而免除天降病魔的侵扰，而且他们的女儿应该还健在）——那么这个家庭该会是怎样的幸福！。。。。。。

    田莉第一次随楚茂源去槐树湾，等于是准媳妇见公婆。这是一个大事情。田莉心里既紧张又兴奋，既有些害怕又满怀期待，她不知道此行会给楚茂源的父母留下什么样的印象。虽然田莉的家庭条件相对优越，但她同时也清醒地意识到楚家没有一个是凡人，眼光绝不会太低。甫见伯父伯母，从他们平淡的反应来看，这多多少少印证了她的想法。她暗地里做足了功课，希望通过她的表现来获得楚茂源父母的嘉许。她主动提出去看望楚茂源的母亲，屁股没沾板凳就开始卫生大扫除，楚茂源和他爷杀鸡时跟着忙前忙后。。。。。。她还有一系列的计划等着实施，可是吴有德叔叔的不期而至，让本来扮演主角的田莉直接被抢了戏。

    吴有德叔叔的到访对楚家父子来说是一个令人激动的时刻，因为其背景的特殊性注定了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见面。而田莉的感受却完全不同。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失落。她一开始就以一种非常理性的眼光来看待眼前发生的这件事情。

    说真的，她不是很喜欢这个吴有德叔叔。吴有德叔叔虽然高大，但是他站在楚伯伯面前，形象上简直就不是一个族群的人。田莉还注意到，吴有德叔叔竟然是空着两只手来的。他既然是来槐树湾寻访和探望他曾经的恩人，那么，他用什么来表达他的诚意呢？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疏忽呢还是因为穷？

    还有一个小细节说出来可能有小肚鸡肠之嫌，但她要不跟楚茂源说的话心里又堵的慌：从晚饭前到晚饭后，都是楚茂源向吴有德叔叔敬烟，前后达五、六次之多，但吴有德叔叔就没有回敬过楚茂源一支，因为他每次要掏烟的时候总是慢半拍。这事儿楚茂源也注意到了，但并未往深处想。田莉说出来之后他当时也想不太明白，后来才理解，并非吴有德叔叔真就抠到了这份儿上，只是吴有德叔叔当了多年的领导，又是单位里的一把手，平常一般都是别人敬他烟，而他没有向别人敬烟的习惯。他摸口袋仅仅只表示他想抽烟了，往往这时候再不识相的人也会忙不迭地把烟递到他面前，久而久之习惯就成了自然。他不过是不自觉地把这种习惯也带到了槐树湾他们家而已。

    什么礼物呀，抽谁的烟呀这类鸡毛蒜皮的事情，除了向最亲近的人唠叨唠叨，谁说得出口呀？所以最后到了楚汉明那里的问题就显得比较“高端”了——

    “那为啥吴叔叔过了那么多年才来看望楚伯伯呢？”

    没想到这句话最后招来的，却是楚伯伯一顿不轻不重的教训。

    田莉头一次到槐树湾村最高兴的事情，是和楚茂德夫妇俩相处的那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