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丹书铁券
所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 不得不说，这种落后的、阻碍社会法制化的特权阶级腐朽思想根深蒂固地存在于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的观念中，虽然赤云帝国的法典《刑统》中明文规定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这就好像大臣们把官家称为万岁一样，仅仅代表了一种美好的愿景，但事实上不论说的人还是听的人都没人会把它当真的。 同样的，禁止边关百姓同罪民交易的边民令在赤云帝国立国的数百年间几乎把罪民们逼入了绝境，但它对家中有丹书铁券坐镇的方翎却是毫无用处。 这种在民间被俗称为免死金牌的特权凭证由官家亲自颁发，有它在手，除了谋逆等几项有数的大罪之外都可以免于处罚，至于这仅仅针对边关百姓颁布的《边民令》更是连请动它的资格都没有。 而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某些有心人不辞劳苦地将方翎同罪民交易的消息传到赤龙城，甚至于方蓝的那些政敌们也最多就是嗤笑一声，说些将种毕竟是将种，就算是会写首歪诗也终究是上不得台面之类的酸话，至于其他人更是连理会的心思都没有，而既然如此，方翎觉得通过罪民给自己牟取一些利益也并不是非常过份。 柔软华丽的皮毛，珍惜稀有的药草，这些东西虽然珍贵，但相比之下更让他看重的是同罪民交易这种行为本身，通过和纳兰家族的交易，方翎可以要向雁门群山中的罪民们传递这样一个信号，别人不能和你们交易，我能；别人不敢给你粮食，我敢。 而这些罪民之所以会袭扰往来于莽荒和赤云间的商队，不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商队的作用有多大，而是因为《边民令》的限制，他们无法从这些商队身上获得任何利益，但随着方翎的到来，情况变得不一样了。 罪民们急需的食盐、粮食、药品乃至各种杂货都将由方翎提供，一旦这种交易关系确立，方翎不仅无需再派出玄甲军士卒护送粮草，反而是那些居住在雁门群山中罪民会无比自觉地派出精悍族人守护这支商队，一如那些为了保护赤云商队而剿杀他们的莽荒游骑一样。 而随着这种交易持续下去，方翎极有可能成为这茫茫群山中诸多罪民家族的代言人，毕竟赤龙城那些家中同样有丹书铁券坐镇的顶级勋贵是不可能拉下脸同这些地位比奴隶还要低贱的罪民们搅合在一起的，但方翎的世界观形成于前世那个人与人之间至少在人格上平等的社会，他可不觉得纳兰笙这个罪民少年抛开那张妖孽般的脸蛋之外和自己有什么区别。 “所以说这就是你硬要和我挤在马车上的原因？” 公输瑜把全身都裹在棉被中只露出了一张海棠般艳丽的红润脸颊。 “咳。”正躺在车厢的另一边，同样裹了床棉被的方翎不由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道：“我的意思是说，既然和罪民交易有着光明的前景，对于纳兰笙这小子，我觉得给予一点点的礼遇还是必须的，那四十多辆辎重车上的帐篷也只是勉强够官农使用，甚至于根本找不到一顶备用帐篷，我就把自己的帐篷借给了他，今晚除了这马车我只能选择住在典韦或者纳兰笙那里，相比之下咱们俩不是比较熟吗。” 冷哼一声，公输瑜不知从哪里掏出了她那柄四五十斤重的铁锤“哐”地一声放在了两人之间，也没有说话就这么把脸一扭转向了马车的车厢壁。 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这份无声的威胁倒是来得相当有力，不过方翎本来也没准备对公输瑜做些什么，如今两人虽说对彼此都略有些好感，但还远远没有亲密到那种程度，如果自作多情反而会适得其反。 封闭的马车车厢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弥漫起了一股清清淡淡的甜香，但那具体是什么香味方翎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但就这么嗅着却让人不由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枕着胳膊，方翎不由想起了那个关于禽兽和禽兽不如的笑话，如今他和公输瑜之间的情形倒是和那笑话的情形有些相似，只是笑着笑着，方翎渐渐感到一阵倦意涌起，打了个哈欠，头一歪就这么睡了过去，今天可是赶了一天的路，而在这个时代就算是坐马车也是件体力活。 听到身旁渐渐传来了悠长而轻缓的呼吸声，正闭着双目身体紧绷的公输瑜方才缓缓放松下来，一张清丽的脸庞也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一夜无话，当天刚蒙蒙亮时，还有些迷糊的方翎就被起床梳洗的公输瑜赶出了马车，而见营地中央一众值夜士卒脸上同时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方翎不由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倒是睡迷糊了忘记了还有这群守夜士卒的存在，这下看样子会传出些绯闻了，只是希望公输瑜这丫头不要太在意这些。 …… 面饼盐菜糙米粥，一顿极其简单的早餐之后，整个车队再一次步伐隆隆地向渭水河畔开进，但原本车队的三十架运粮牛车中却有一架掉头转向了北方的一片山林。 早饭时方翎将自己的决定告知张冷兄弟时不出意外的遭到了他们的强烈反对，而矛盾的焦点无疑就集中在方翎不该亲身犯险的问题上，毕竟这些罪民实力强大又有袭扰商队的先例，万一把方翎扣下，他们实在是担待不起。 而作为对这种质疑的回应，一旁的典韦直截了当地伸手一划，一道尺许长的锋锐剑气一闪而过，在地面上犁出了一道长长的印痕。 后天通灵境的实力划分方式简单粗暴，就是看能够凝练剑气的长度，实力每增加一品剑气变长一寸，尺许长的剑气则代表着已经超越了通灵境九品的强大内劲，而这样的实力不要说一个小小的罪民家族，就连莽荒党项部的国都兴庆府都可以去闯一闯了。 而随着典韦展露了实力，张冷他们不由回忆起了他和公输瑜那堪称粗暴的投身方式，而在他们看来这来历不明的两人无疑是湮天侯方蓝派来保护方翎的高手，毕竟自己这一营玄甲军士卒虽然算是精锐，但对于那些高来高走的方外人士还是有些无力的，心念至此，张冷他们也对方翎亲身拜访罪民家族再无异议。 而在那辆向着纳兰家驻地行进的牛车上，纳兰笙直到现在还有种恍如梦中的感觉，原本他觉得自己从方翎那里得到一张面饼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但现在自己乘坐的牛车上可是装着大约上千斤的粮食，说来也是辛酸，纳兰家在驻地附近也开辟出了零星的几块土地用来种植些青稞、野燕麦之类的农作物，但自他出生以来的十多年里，那些土地的所有收获加起来恐怕都比不上这次。 笑眯眯地看了一眼不时拍拍摸摸那些装粮食的麻袋，显得很没出息的纳兰笙一眼，这小子自从坐上这装满粮食的牛车后就进入了这种梦游般的状态，也没有唤醒他的心思，方翎望向前方已经出现在视野中的一片平缓山坡，那里正有一条被人为开辟出的小路从小山脚下一直向山顶延伸。 而到了自家门口，纳兰笙才总算是回过了神来，看了一眼牛车上满满当当的粮食，不由面露难色，以他一人之力即使有典韦帮忙，也不可能一次将所有粮食都搬运上山，而如果就这么把粮食和牛车放在山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放心的。 咬了咬嘴唇，纳兰笙低声道：“方兄还请你和典将军在此稍等片刻，我先上山一趟请几位叔伯一起下来运粮。” 见方翎点了点头，纳兰笙脚下一点，兔起鹘落般地冲上了这座小山。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听到一连串的脚步声响起，纳兰笙带着十多个壮汉一起冲下了山坡。 这些身穿兽皮衣衫的壮汉年纪在二十到四十岁不等，看到牛车旁的方翎后，为首的一个壮汉有些戒惧又有些感激地冲他点了点头，便同身旁的族人一起每人抓起两只麻袋飞快地向山上冲去。 有些腼腆地冲方翎一笑，纳兰笙低声道：“我们也上山吧，爷爷正等着你呢。” 轻轻点了点头，说起来他对这位纳兰家的当代家主也是好奇得很，出生清贵却能带领着这一大家子读书人在这关外这种虎狼之地生存下来，这本身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这条由纳兰氏族人开辟出的山路自然不可能多么好走，而考虑到方翎的情况，纳兰笙也很自然地牵着他的手，一路带着他向山上行去，由于方翎这个拖油瓶的关系，三人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登上了这座顶部平缓的小山，而就在这山顶的一片茅屋前，以一位身材高大手持黎杖的老者为首，百多名身穿兽皮衣衫的纳兰氏族人正默然无声地等候着他们。 而方翎一眼就看到那为首的老者左侧额角上赫然刺着两行金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