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锦盒施恩利 深谋聚齐心
五云岛上，易天行一脸恬淡表情，坐在窗前，迎着午后明媚的阳光，阅读一卷简章。忽然窗外风声骤起，周祁云颀长的身影映入易天行眼帘。 易天行目光略微一扫，随即回到书简之上，淡淡地道：“周兄找我有事？” 周祁云面色肃然，沉声道：“什么时候动手？” 易天行缓缓摇头，莞尔笑道：“我怎么知道？我只是帮桃花门的忙而已，主事者另有其人，我听从安排就是了，呵呵！” 周祁云徐徐道：“动手日期最早也要待到三日之后。桃花门需要你出手，一定不会坚持。” 易天行眼睛微微一翻：“哦？为什么？” 周祁云道：“届时我和师妹会来助你一臂之力，胜算要大一些。” 易天行嘴角一撇：“令师妹？” 周祁云叹道：“易兄弟，你可能对师妹有些误会。她脾气虽然暴躁，心肠却并不坏，更非知恩不报之人，不过口头不肯服软罢了。她此次以命相搏，赌注虽然大了点，但是也非全无代价，她从罗老怪那里赢得了雨霖铃，只要祭炼一旬时日，便能随心应用了。五云沼不利近战，一旦相持不下或者被缠住，很容易陷入泥潭、万劫不复，师妹的飞铃擅长远攻，有她相助，要保险一些。” 易天行听到雨霖铃的名字，眼睛一亮：“雨霖铃？” 周祁云奇道：“易兄弟也听过雨霖铃的名声？” 易天行点头道：“知道一点，当年甘霖真人费劲苦心，潜入玄海海底采集千年寒铁，足足花了十七年方才攒够原料，复以地心阴火、雪山冰泉淬炼成铃，然后在铃身之上刻下十二种各具威力的雨符水咒，用其独门法术祭炼而成，功效颇多，不但能散发极寒极阴的煞气，还可以引发暴雨、抵御烈焰侵袭，带在身上，更可令精血生生不息，乃枯蝶掌这类可令血液枯竭的毒功克星。” 周祁云瞠目结舌道：“雨霖铃乃是本门历代相传的一种宝物，易兄弟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易天行目光一黯，苦笑道：“雨霖铃记载于天兵谱副册之上，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周祁云一脸茫然：“什么天兵谱副册？” 易天行微微一笑，岔开话题：“周兄说雨霖铃是贵门之物，怎么反而落在罗孤雁手中？” 周祁云叹气道：“此事说来话长。本门自从元霸之难以来，分裂成许多支派，各自隐居避世，同门间不相往来者甚多，雨霖铃虽是本门宝物，但是纷乱之中，也不知道最后的拥有者是谁，我们这一系早已没有了它的消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竟会辗转落到了罗老怪手中，罗老怪倒也识货，知道此铃是他所练毒掌克星，一直密藏不露，师妹也是最近才知道，所以不惜一切的想要夺回此宝。”说着目光瞥向易天行，干咳一声：“所以，师妹此次赌命之举情有可原，希望……” 易天行摆手笑道：“好了，好了，不用再做和事佬，我没有那么小气。”说着一吐舌头：“何况我还指望你们两口子帮我保住小命呢？” 周祁云微微一笑，正欲开口，身后忽然响起一个不带丝毫感情波动的声音：“易道友，家师有请。”周祁云愕然回首，却见五云道人静静站在身后三尺，仿佛恒古不变的石雕一般，一点声息也无，以自己的修为，竟然没有察觉他什么时候来到身后的。 五云道人望着周祁云眼中的骇然之色，淡淡地道：“周道友既然来了，就一起去吧。” 周祁云感到手心微微渗出汗珠，心中不由自主地忐忑起来，桃花道人，绝对称得上桃花山的传奇，自定居五云岛以来，便隐隐执桃花山群雄牛耳，功力之高，就连自己师父雪衣叟也曾自言不能在他手下走过十招之数，不过斯人不喜凡俗之事，照例罕见外人，就连门下弟子，也难得一见尊颜，想不到今日可以一睹前辈风范，一念及此，平日的养心功夫登时尽付流水，生出紧张的感觉。 易天行却若无其事的放下竹简，起身推门而出，徐步迎向周、五云二人，笑眯眯地道：“走吧。” ※※※ 五云道人带着易天行与周祁云一路急行，不消片刻便来到位于五云岛正中的桃花宫。桃花宫造型独特，远远望去，华丽宏伟的宫殿就像在繁密的桃花簇拥下一般，一片活色生鲜的粉红，走近一看，易天行登时好奇心大盛，忍不住摸向宫殿的柱子：“咦？！” 周祁云连忙伸手抓住易天行的手腕，惶声道：“不要！” 易天行感受到周祁云掌心传来的颤抖，心知有异，缓缓收回手臂：“怎么了？” 五云道人淡然笑道：“桃花宫的梁柱均是这五云沼中瘴气精英所凝炼，表面上虽然宛若由新鲜盛放的桃花堆砌而成，只要一经触发，立即会化作无孔不入的瘴气毒网，中者立毙。不过师父业已开关，桃花宫所有机关均在他老人家一念之中，易道友若有兴趣，不妨感受一下道法幻化的神气。” 易天行闻言，悠然一笑，再次伸手出去，手指从殿柱轻轻划过，宛如触及娇柔的桃花花瓣，一阵淡淡的幽香立时弥漫空中，易天行不禁神往道：“令师真是道法通神。” 宫殿之中飘来一个沉稳的老人声音：“雕虫小技，博君一笑而已，道友异日成就远大，无谓对此微薄之技感叹，请进吧。” 五云道人听到殿内传音，面容一肃，带着易、周二人穿堂而入，来到宫中正殿，只见前方放着一张色泽粉红、恍若桃花花瓣织就的蒲团，上面坐着一个枯瘦矮小、须发皆白的老道人，双目开合之间，眼中精光有如实质般吞吐隐现。蒲团之前，另有十余个人神情肃穆地侍立在老道人身旁。 老道人虽然见到五云道人三人一起到来，目光却径自落到易天行一人脸上，咧嘴笑道：“易道友来了，请坐。”声音生涩含糊，仿佛初学语的孩童一般，只是声调中透出老人特有的沧桑，感觉怪异之极。 易天行清晰感觉到身旁诸人气机的波动，不仅显示出他们内心的震荡，而且也让他了解到这些人的功力高低，目光一瞥，扫向身旁内心几乎毫无所动的两个人，只见一人两鬓斑白、面目阴郁，鹰鼻鹞眼，高瘦的身躯直如劲竹；而另外一人则身材魁梧，一脸络腮胡子，双手骨节甚是粗壮，腰佩皮囊，右肩挎着一张高可齐肩的金胎大弓，隐隐透着华光。易天行登时心中雪亮，向那大胡子壮汉拱手道：“前辈雄姿英伟，身携揽月金弓，自然是粉絮崖叶前辈了，幸会幸会。” 大胡子壮汉不虞有此，不禁微微一呆，不过随即含笑点头，也不说话，指了指老道人。易天行这才转身，向老道人施礼道：“白玉三易经传人易天行，参见桃花真人。” 桃花道人神色如常地再次道：“请坐。” 易天行适才已经借上前见礼之机观察过四周环境，殿中除了桃花道人身下的蒲团，再没有任何坐垫，闻言不禁一愣，随即微笑道：“多谢真人。”说罢双腿一盘，径自向地下坐去。易天行臀部所及，一阵清凉直透心肺，但是却非冰冷的地面感觉，而是宛如清秋中淡淡凉意的清爽，不由得讶然望去，却见自己正坐在一个由翠绿桃叶编织而成的蒲团之上，上面的叶子仿佛刚采摘下来一般，鲜嫩欲滴。 桃花道人看出易天行的讶异，淡然道：“这个桃叶蒲团已经放置在此多年，五云随我闭关期间，一直用的就是它。只是贫道施展了点障眼法，所以易道友刚才没有发现。” 易天行感到臀下传来的凉气越来越盛，渐渐汇集成一股洪流，从尾椎直冲天灵，心知此乃帮助修行的异宝，不再询问究里，转入正题：“真人找晚辈来，所为何事？” 五云道人闻言，不禁眉头一皱，瞪向易天行。易天行却若无所觉地望着桃花道人，静候回答。 桃花道人沉默了片刻，把手一挥，身后粉红色烟光频频闪动，现出四个男女孩童，曾经与易天行发生过冲突的严娟、严韶姐弟亦在其中，各自捧着一个锦盒，分别来到易天行、周祁云、高瘦老者和跨弓壮汉四人面前，举盒过顶。桃花道人徐徐道：“请！” 易天行等人恭恭敬敬地接过锦盒，除了易天行当即放在地上，其余三人均捧盒而立。易天行瞥了手边的锦盒一眼：“真人，里面是……？” 桃花道人微笑道：“请诸位自己打开看看。” 高瘦老者面无表情地当先打开锦盒，身体骤然一震，颤声道：“枯蝶三飞！”说话间，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竟然满是激动欣喜之色。 桃花道人点头道：“不错，的确是贵派失传多年的枯蝶三飞，贫道素知罗道友深以未能一窥此技为憾，偏偏偶然得知蜀山郭山民知晓此技，于是特意交换得来，以遂罗道友之愿。” 高瘦老者闻言，一个劲儿地连声道谢，目光却不肯离开手中锦盒半分。跨弓壮汉见状，深吸一口气，缓缓揭开锦盒盖子，只见其中放着三颗大如鸽卵的浑圆银弹，闪烁生辉，跨弓壮汉脸色登时变得难看之极，嘶声道：“真人杀了他？” 桃花道人微笑摇头：“没有，贫道只是叫五云把东西取回来，他的人却仍然逍遥在外、毫发无伤。” 跨弓壮汉抓起银弹，放入腰间皮囊之内，咬牙切齿地道：“真人有事，尽管吩咐。” 周祁云向来无甚欲求，虽然看着开过锦盒的二人，均大获所得，心中仍然静如止水，望着易天行笑道：“易兄弟，你先开。” 易天行右臂伸出，屈指一弹，身旁锦盒立时翻开盒盖，露出一面桃木令牌来，令牌正中刻着两个奇形古字，四周饰以桃花花纹，纹路简洁古拙。易天行望向桃花道人，微微笑道：“真人奇珍异宝无数，不知这令牌有何妙用？” 桃花道人徐徐道：“这是贫道的信物，除了可以号令桃花巫和本门弟子，倒也没有什么用处。” 易天行心头一震，缓缓地道：“真人可知我所干的事，倘若牵涉其中，动辄即有灭门亡族之祸？” 旁边顿时传来一阵轻笑，一个身材瘦削的青年更是不屑道：“谁有这么大本事，敢妄言倾覆五云岛？” 易天行微感不悦，冷冷地道：“白象王朝。” 那青年闻言一愣，随即反驳道：“白象王朝也就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可以作威作福，这里可是巫郡桃花山！” 易天行不想再作争辩，径自将目光投向桃花道人。桃花道人迎着易天行炯炯的目光，笑道：“修道之人，岂会执着于生死之念？我门中弟子多需转劫，不过借个机缘，此举于君虽有所得，于我却未必有失。” 易天行沉吟片刻，肃容道：“真人此次除蛟，仅仅是保全桃花山的安宁这么简单？” 五云道人闻言，立即上前呵斥道：“放肆！” 桃花道人却沉声喝道：“五云！”五云道人一口气郁积在心，吐不出来，心中难受已极，嘿的一声，愤愤然退了下去。 桃花道人见状，颇为不满地皱了下眉头，接着望向易天行：“贫道练功出了点岔子，身体已然坐僵。如果能得到地蛟额中宝珠，以之协助导引，便可以复原如常。” 周祁云道：“真人，此次为害的地蛟仅有两百年火候，未必炼就元丹？如果……” 易天行笑道：“周兄不必担心，地蛟额中宝珠乃是随其诞生天然生成，并非其丹气凝炼所致，虽然炼就元丹的地蛟宝珠功效更大，不过对于真人来说，两百年的蛟珠已经足够治疗之用了。” 桃花道人道：“易道友答应了？” 易天行淡淡地道：“我来这里之前便已经答应了。” 桃花道人目光中异彩迭闪，欢声道：“好，好。” 一旁的高瘦老者将锦盒纳入怀中，眯着眼睛窥视易天行，心中暗自嘀咕：“这小子什么人？看他年纪尚轻、功力低微，居然能得桃花真人如此看重？” 周祁云这才打开锦盒，看了内里一眼，面上讶色一现，随即合上盖子。 桃花道人笑道：“你是否觉得奇怪？” 周祁云容色已经恢复如常，淡然道：“有一点。” 桃花道人继续道：“因为贫道没有礼物送给你，送你礼物的是令师。” 周祁云道：“可是里面什么都没有。” 桃花道人闭口不语，伸手指了指周祁云手中锦盒。周祁云连忙拿起锦盒，仔细查看，这才发现盒子底部写着“落雪听松”四个小字，笔画纤细、全无墨迹，竟是以指甲写就，不过看其笔意格式，当是雪衣叟所作无疑。周祁云见状一愣，不禁愕然望向桃花道人。 桃花道人徐徐道：“七十年前，令师祖带着令师来见贫道，说令师修行时遇上了严重阻碍，迟迟不能突破桎梏、令功行更上层楼，希望贫道能够替他指点迷津。贫道便让令师向我进招，贫道告诉他，如果他能够在贫道手底下走过十招，贫道便告诉他修行破关的诀窍。”说着声音一顿。 周祁云自然知道结果，垂头道：“可是先师始终没能把握住向真人请益的机会。” 桃花道人摇头笑道：“他把握住了。” 周祁云心中一震，目光重新回到锦盒底部：“就是这四个字？” 桃花道人点头道：“正是。” 周祁云凝视良久，长嘘道：“晚辈愚鲁，不知……” 桃花道人淡淡地道：“令师向我请教，第一次，八招落败；第二次，六招见负；第三次，三招已然不敌；以后的十五次，一招未过，便已经输了。”说着又再闭嘴。 周祁云面上一红：“真人慧眼如炬，不出二十回合，已然将先师武功破绽尽数看穿，所以……” 桃花道人冷冷地打断道：“你们自然门的武功本就不以招式见长，要看透你们武功的破绽何须二十招？” 周祁云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得不住连声应是。 易天行插嘴道：“敢问真人，周兄的师父什么时候写的这四个字？” 桃花道人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次日。” 易天行道：“也就是说周兄的师父惨败之后，回去苦思一夜，才写出这四个字？” 桃花道人听罢，含笑不语。周祁云心中一动，俯身拜倒：“多谢真人指点，晚辈受教了。” 桃花道人呵呵一笑：“你明白了？” 周祁云肃容道：“心静则明，本门心法追求天人合一，惟有放弃私心杂虑，以天心为我心，方可浑然一体、无懈可击。先师求胜心切，反而破绽丛生，一场不如一场；求进心切，方才阻滞重重，功力不得寸进。先师就是悟透败阻之源，皆是急于求成之过，所以才写下‘落雪听松’这四个字，以示已经明白修道的心境，在于静。” 桃花道人道：“现在你也明白了。” 周祁云道：“多谢真人。”随即再施一礼，方才站起，转向易天行：“多谢易兄弟。” 易天行正待开口，五云道人已经扬声道：“多谢诸位赏光，家师要休息了，诸位请回。五日后辰时，本门将开始诛除沼中地蛟，有愿意帮忙的，请于卯时抵达本宫，以便本宫协调布置。” 易天行愕然望去，只见眨眼工夫，桃花道人已然闭目调息，盘膝入定，一副天塌地陷、与之无关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