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敢问君
那宫甲又不见了，一路寻来的陈宫最后停在了一座假山前，看着前方坐在假山上手里拿着根狗尾巴草的鬼医千觞。 下方的那黑不溜秋还不停地往上跳企图抓到那狗尾巴草的小兽正是宫甲。 也不知道鬼医千觞是使了什么法子，让着原本对他畏惧极深的宫甲，此刻像只猫崽一样被鬼医千觞逗弄。 鬼医千觞抬头瞥了一眼陈宫，抛出一小坛酒，继续低头逗弄宫甲。 陈宫伸手接过这一小坛子酒，还未开封，就已经闻到了醇厚的酒香，犹豫之下他还是启封尝了一口。 鬼医千觞大笑，那满是胡渣尽显沧桑的脸庞也不知是真是假。 陈宫对于关于鬼医千觞的传言只知道此人每次出现便是一副面孔，其易容手段即使是玄天境的高手也无法辨别，因此，至今也无人知道鬼医千觞的真实面貌究竟如何。 但此时，陈宫觉得眼前这张脸正符合鬼医千觞的气质。 不小心被宫甲抓到狗尾巴草的鬼医千觞赶紧抽出，往宫甲头上敲了敲，同时说道：“看来，你我皆是贪杯之人。” 陈宫放下手，拎着酒坛子，说道：“但你我并不是酒友，也不可能成为酒友。” 鬼医千觞嘴角微微上翘，将狗尾巴草一抛，宫甲便追着在半空中飞来飞去的狗尾巴草追个不停，似猫狗一般，毫无蛟龙之子的尊严。 看到这荒唐的一幕，陈宫也忍俊不禁。 鬼医千觞双手枕在头后，躺在假山上，淡淡道：“你我不是同路之人，或者是你和鬼门不是同路的，相信你在鬼门待的这些日子，也都看明白了。既然并不同道，何不趁早离去？” 陈宫抬头说道：“我既然已经许下承诺，必然会完成。况且，我若就此离去，你可还会帮我驱逐体内的异物？恐怕不会吧。” 鬼医千觞叹了口气，说道：“你说得也没错，我本就不想救一个不知为何而生为何而死的人，更别说你就此离去了。世间利益，不就是你利我，我才利你？” 陈宫不语，并非天真之人的他等于是默认了鬼医千觞所说。 鬼医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站在原地的陈宫同样抬头望着那令人心情压抑的天空，庭院之中唯有那不知世间复杂的懵懂宫甲还在追着那狗尾巴草。 许久，鬼医开口说道：“你可知十方鬼刹议事？” 陈宫皱眉答道：“仅仅略知一二。” 鬼医千觞笑了笑，说道：“那你就先说说这一二。” 陈宫思索一番，说道：“十方鬼刹议事是十年一次，需鬼门全族之人共同参与。此议事决定了鬼门未来十年的发展，也将总结鬼门过去的十年，最后进行权力的更替，甚至是……” 鬼医千觞笑着接话说道：“甚至是可以弹劾鬼门门主。而这十方鬼刹议事本就是源于五百年前十方鬼刹共同逼宫于当时的门主血衣王姬狸，那一场逼宫最后成功了，所以当时的十方鬼刹为了防止今后再出差错便定下十年一议的规矩。你可知道那血衣王姬狸为何被弹劾？” 微风吹过，吹动了陈宫的发丝，他的声音也如同这风儿一样的轻微，“因为她是一个女人？” 鬼医千觞呼出一口气，语气有些沉闷地说道：“没错。原本姬狸自幼被她父亲当男人培养，无论衣着还是举止皆与男儿一样，甚至比绝大多数男儿英气更加飒爽。当时整座江湖的女子几乎都对姬狸，有龙虎山的女真人，也有圣贤庄的大家，甚至就连那踪迹缥缈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空山竹斋的传人也与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而这一切从她出生到即位鬼门门主都是一帆风顺，直到她遇到了一个没有姓名，只有一个‘杯莫停’外号的男人。” 饶是见识不凡的陈宫在听到“杯莫停”三字之后也不由得惊呼，惊疑不定的他问道：“‘杯莫停’？可就是那五百多年前的剑仙？” 鬼医千觞笑道：“不然呢？还有谁敢冒名顶替此人名号？在姬狸遇到‘杯莫停’后，她的女子身份也被人察觉到，再加上她手中治理的鬼门行事过于保守，于是就有了那第一场十方鬼刹议事。” 陈宫神色困惑，轻声道：“这二人一人是当时冠绝于江湖的第一人，一人是鬼门门主，那结果如何？为何这二人的情报就连我三绝宗也不知晓？” 鬼医千觞伸手将陈宫手里的那坛酒摄去，起身饮了一口后，说道：“此事对于鬼门而言是耻辱，又怎么会流传出去。至于那结果嘛，‘杯莫停’自毁剑道，葬身于东海。而姬狸则在十方鬼刹的围攻之下身死。所以说，你以为这十方鬼刹议事就真的只是议事吗？所谓的议事，都不过是为了掩饰其背后的鲜血罢了。” 陈宫抬头凝视着上方饮酒之后一脸惬意的鬼医千觞，问道：“你的意思是，姬门主将会成为第二个姬狸？” 鬼医千觞摇头淡笑并没有回答陈宫这个问题，而是躺下去之后指着灰蒙蒙的天空，说道：“你觉得这酆都景色如何？” 陈宫如实答道：“阴气极重，不适合久居，除非有大智慧者，不然总会受到这亿万怨灵的影响，导致心智失守。” 鬼医千觞叹声说道：“是啊，最后一次的阳光还是姬狸死之前的那一天啊。五百多年了，酆都再无阳光照射，即使是活物，活在此地，久而久之也成了死物了。正如这人心死心的哪一天，便不知自己是何物自己来自何处自己又将去何处。陈宫，你摸摸你自己的心，看看是否还在。” 虽然鬼医千觞这番话说的莫名其妙，但陈宫不知为何还是跟着感觉将手按在自己的心口，疑惑地望着鬼医千觞。 鬼医千觞忽然站了起来，将手中的那坛佳酿砸在地上，朗声道：“敢问君，心在否！” 陈宫怔怔地仰望着假山上的鬼医千觞，通人性的宫甲这时放弃了那引诱着自己的狗尾巴草，直接扑向陈宫的怀里，只是这次并不像之前都会由陈宫接住，黝黑的宫甲摔在地上呜咽的叫了几声，见陈宫还不为所动，宫甲低头蹭着陈宫的小腿。 双目无神的陈宫弯下腰将宫甲抱起，默默地转身离去，身后鬼医千觞的喊问声从耳边飘过。 敢问君，心之所向！ 敢问君，心之所思！ 敢问君，心之所爱！ 敢问君，心之所恨！ 敢问君，可敢答否！ 最后，鬼医千觞响亮的大笑声一直在陈宫耳边萦绕，不知那笑声是嘲笑还是可怜，抑或是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