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好友告白
“有点凉呢。”乐琳搓了搓手,看着窗外不曾停暂过的雨,嘟哝道。 柴珏漫不经心接口:“嗯,快要立冬了。” 乐琳问:“文大人怎的又迟迟未到?” “你莫要五十步笑一百步了,”把手中的稿子整理好,柴珏打趣道:“整个编辑部,最守时的只有本殿。” 乐琳自觉愧疚,拱手道:“见谅,见谅。” 柴珏正要趁机数落乐琳几句,门口传来文彦博的声音。 ——“刘阁老!” 文彦博大声喊,追着前面的人,急得满头是汗道:“阁老,此处闲人免进啊!” 前面的刘沆转过头来,佯怒问说:“文大人,依你所言,本座是闲人?” 文彦博忙辩解:“下官并非此意,只是,这……” 乐琳好奇地打量刘沆。他比文彦博要年长,大约五十来岁。与文彦博方方的国字脸不同,此人是略尖的长脸型,看上去要更瘦削些。 她悄悄问柴珏道:“他是?” “参知政事刘沆。”柴珏压低声音道。 参知政事?那不就是副宰相! 乐琳心中一惊,心想来者不善,推了推柴珏,问:“你怎么不担心?” 柴珏淡然道:“倘若他对《汴京小刊》有微词,早对父皇说了,又怎会独自前来?” 说罢,便站了起来,对刘沆拱手问候:“刘阁老,近来安好?” 刘沆回礼:“臣刘沆,参见三殿下。” 柴珏笑问:“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未知阁老有何指教?” 刘沆也不打算与他客气:“老夫向来对《汴京小刊》爱不释手,得知殿下是主编辑,适逢今日贵刊编辑会议,便想来观摩一番。” 说罢,回头挑衅地看了文彦博一眼,再对柴珏道:“三殿下该不会拒绝老夫吧?” “求之不得,”柴珏朗然笑道:“难得阁老不吝赐教,鄙刊荣幸之至。” 便吩咐虞茂才为刘沆加座位,又引荐说道:“这是鄙刊的刊长,安国侯乐琅。” 乐琳对刘沆一拜,道:“晚辈拜见刘阁老。” 刘沆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文彦博见事已至此,已无回旋的余地了,只好叹息。 待众人坐下,柴珏命虞茂才给各人分发样刊,道:“第六刊编辑会议,如今开始,各位请畅所欲言。” 乐琳细细翻看样刊,想不到有甚么需要补充,抿了口茶,打算发呆到散会。 文彦博看了看众人,似乎大家也没有什么异议,他先发制人,开口道:“第六刊的大小事项,上次初稿会议已讨论得七七八八,若无他事,不如散会?” 乐琳闻言心中一喜,正要附和。 ——“慢!” 刘沆摆了摆手,望着柴珏道:“老夫有一事不解。” 柴珏道:“但说无妨。” “‘城北智叟’的文章一向不俗,何以第六期竟放于第十一页?” 柴珏看了文彦博一眼,狡黠地笑了笑,一副“我把球踢回给你咯”的表情,道:“此事乃文少保提议,不如由少保为阁老解释?” 文彦博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强自镇定解释说:“额……这是因为,嗯,因为‘城北智叟’的读者向来固定,纵使放于后面,影响亦不大。前面的位置,便可留给新发掘的作者。” 刘沆反驳:“‘汴河愚公’的读者亦是固定得很,为何放于第三页?依宽夫所言,何不把‘汴河愚公’放于后面?” “这,此事……”文彦博无言以对。 综合文彦博的表现,刘沆心中有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想,而且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宽夫,你与‘汴河愚公’有何干系?” 文彦博连忙道:“下官办事一向秉公,断不会有失偏颇!” 刘沆慢慢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又盯着文彦博好一会儿,盯得他心虚不已,方才道:“老夫觉得,‘汴河愚公’文笔犀利,和宽夫颇有相似之处。” 文彦博怔住,顿时不懂得反应。 柴珏不忍文彦博尴尬,为他解围道:“阁老明察秋毫,‘汴河愚公’正是少保的笔名,不过,他专栏的读者向来喜之甚喜,厌之甚厌,极富争议,放于第三页也不为过。” 刘沆并不接口,食指无意识地敲着桌子,沉思片刻,才道:“殿下,老夫也相信宽夫并非有意为之,只不过,此事瓜田李下,万一传了出去,恐怕影响贵刊声誉。” 又看着文彦博,似笑非笑道:“宽夫啊,你何不辞了副主编一职,安安心心做你的‘汴河愚公’?” 老狐狸! 文彦博心中骂了一万句,但还是强颜道:“其实,下官也只是暂代而已。无奈副主编一职,寻觅良久也未有合适人选。” “哦?”刘沆耸了耸斑白的眉毛,笑道:“老夫有一人选,十分适合。” 柴珏道:“愿闻其详。” “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罢,刘沆笑而不语。 文彦博惊讶道:“你?!” 老狐狸,老狐狸! 他在心中又骂了一万句。 难得看到文彦博吃瘪,刘沆心里乐开了花,再火上添油问道:“论资历,论文采,论博学,老夫有何不可?” 眼看二人势成水火,柴珏长长叹了口气,轻声往乐琳耳边问道:“你前些天不是说,这刊长之职厌烦得很,你不想做了?” “你想让刘阁老做刊长?”刊长负责经营盈亏,乐琳不认为刘沆是合适的人选。 柴珏拍了拍她肩膀,胸有成竹说:“交给我。” 转身对二人道:“阁老,少保,本殿有一安排,二位不妨一听。” 文彦博想到自己与柴珏一向相熟,他自然不会亏待自己的,便道:“但凭三殿下吩咐。” 刘沆不语,算是默许了。 柴珏道:“文少保妙笔生花,对编辑部亦是熟悉,本殿认为,副主编一职少保十分称职,无需请辞。” 刘沆抬了抬眉,不耐道:“三殿下此言差矣……” “阁老稍安,”柴珏打断道:“您方才所言之事,亦十分在理。瓜田李下,难免惹人误会,故而,望阁老能担任本刊主编辑一职,负责审核监督之职。” 刘沆闻言大喜,道:“承蒙三殿下抬爱,老夫定当全力以赴,确保《汴京小刊》采稿排版公允。” 说着,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文彦博。 刘沆资历比文彦博要老,官职也比他高,而且所言亦在情在理,文彦博无从反对。 老狐狸,老狐狸,老狐狸! 他只得在心里再骂一万次。 柴珏继续道:“乐琅府中产业颇多,又有课业需兼顾,常怨说不堪重负,故而辞去刊长一职,由本殿接替,负责《汴京小刊》的盈利收支。”
刘沆忙应道:“三殿下英明!” 而文彦博也只得道:“谨遵殿下安排。” …… 会议完毕,文彦博与刘沆相继走出编辑部。 “宽夫,”刘沆叫住文彦博,乐呵呵地道:“今后,多多指教。” 文彦博内心,仿似吃了一万个还没蒸熟的羊rou馒头,表面上还得保持平静:“还望阁老多多指教才是。” “哈哈哈哈!”看到文彦博憋得快要吐血的样子,刘沆大笑,张扬而去。 快到马车之处,看见许德水正要下来伺候,刘沆连忙摇头,示意他回到车厢里。 待上了马车,刘沆对许德水道:“明日开始,换马顺木来随伺。” 许德水惶恐:“可是小的哪里做得不好?” 刘沆摇头,道:“你是为‘城北智叟’送信之人,本座是《汴京小刊》的主编辑,断不能让旁人得知我们有联系。” …… 马车中,柴珏心情不俗。 但同坐的乐琳却是闷闷不乐。 “你怎么了?” 柴珏问。 乐琳也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方道:“刚刚的你,与平日不同。” “哦?” 乐琳感概:“你与刘阁老谈相谈甚欢、笑风生的样子,安排分工时的果敢决断、不怒而威,都不似平日的你。” 她第一次发现,柴珏也有这样的面具。 与在她面前、在文彦博面前的那个柴珏都不同,在刘沆面前时的柴珏,更似她想象中的皇子。 “我在想,日后,倘若你做了太子,做了官家,大概也用这般面孔对我?” 一直以来,她知道只要找到那对龙凤白玉佩,自己便可以回到未来。所以,对在这里的一切,都漫不经心。对待所有人,也都以真我呈现。 她自觉与柴珏趣味相投,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感觉到柴珏对她也是从未有掩饰的真性情。 于是只要一想到,也许将来,眼前好友也会对自己带上厚厚的伪装面具,心中便闷得很。 只有变幻是永恒的。 曾经相爱的父母,后来变得怒目以对。曾经开心玩乐的异父母兄弟姊妹,忽而就各散东西。 她与柴珏惺惺相惜,也会有淡如水的一天。 一种难与命运抗衡的无力感,如海水般汹涌到心头。 柴珏知道“他”的担忧,心中一暖,劝慰道:“他们不会选我做太子的,所以你无需担心有此一天。” 话刚说毕,马车已到了安国侯府,乐琳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恍惚间下了马车。 “乐琅!” 柴珏叫住“他”。 她回头,看到柴珏殷然地望住自己。 他道:“我与旁人的‘相谈甚欢’,都不过是应酬敷衍。” 这个瞬间,乐琳觉得,柴珏琥珀色的眸子流光溢彩,似夜空的星那般亮。 “我与你,才是谈笑风生。” 说罢,柴珏觉得自己的脸,似火烧一般热,掀落门帘子,落荒而逃似地吩咐马车离开。 只留下乐琳呆呆地回味他刚刚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