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一八章 有人可以收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微妙而复杂,或许因为一句话就能成为相处融洽的好友,或许是因为一个动作就变成了仇视终身的敌人。 斐潜看着帐下捆绑着的张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给张校尉松绑,另外取一些酒食来。” 许多西凉兵在逃亡的时候落单了,有一些是莫名其妙的消失在某个旮旯里,有的则是被马延的骑兵追上,走投无路便投降了。 张济这一支算是最倒霉的,连交战都没有就被斐潜的步卒堵在了熊熊燃烧的树林内,当他们准备绕出树林的时候,却发现自己面对的是早已经架好的高盾强弩,身后又是烈焰熊熊,在眼见死了几个热血上头的莽夫之后,便选择了投降。 酒食拿来了,张济没有动。 斐潜继续翻看着战役的统计战报,然后看了张济一眼,说道:“不用怕,真要杀你都不会用这种方式,更何况就算是死也要做一个饱食鬼不是么?” 张济哼了一声,然后便盘膝坐下,扯过了食盘,便大口大口的进食起来。 斐潜的嘴角略微往上翘了翘,然后又继续战报。 虽然说是获胜了,但是也并不代表没有损失,人员损失最大的还是长枪手,其次便是刀盾兵和并州骑兵。 长枪兵包括战后重伤不治的,总共亡二百余人,刀盾手也是接近了两百,弓箭手略好一些,大多数都是被流矢所伤,死亡五十人,伤十余人,并州骑兵从接战到进攻牛辅步卒本阵,损失了也是五十多人,不过还有在追击战当中居然因为心太急然后马失前蹄摔断手脚的…… 另外弩手和陌刀兵也有一些损伤。 陌刀兵多半是被战马直接撞击受伤,虽然有重甲的保护,并没有伤口见血,但是属于内伤,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但是整体下来,牛辅带来的小万的军队基本上全部覆灭了,重要的是俘虏了一批西凉骑兵,零零散散七七八八加起来也有一千出头一点点,这些西凉骑兵都是长期在西羌作战当中的老手,是不用再经过多少的训练,便可以直接派上用场的人员,因此,斐潜也自然是动起了心思。 而解决的办法,当然不是拿鞭子抽打,拿刀枪逼迫。 就像后世的岛国游戏,天天喊着“敌羞,吾去脱他衣”,但是真要拿着刀枪上去,对方绝对将铠甲有多严实就穿得多严实,但是只要太阳一出来,慢慢的晒一会儿,不用刀枪,他们就会自动脱衣了…… 张济狼吞虎咽,也是饿极了,因此一转眼的功夫就将食盘之上的食物外带酒水,吃喝了个干净,打了一个饱嗝。 张济用脏乎乎的手擦了擦嘴,说道:“吃饱了,要杀要剐就来吧!” “哦,稍等一会……”斐潜头也没抬,然后拿着毛笔在竹简上点点划划,似乎是在忙的不可开交。 人的大脑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有些事情不用意识的特别参与,大脑就已经悄无声息的安排好了。比如平常活动的时候,血液大多数会提供给大脑和肢体,但是一旦胃部充满了食物,大脑就会控制着血液向肠胃集中,因此大多数人都会在饱食之后产生昏昏沉沉,手脚无力的状况…… 斐潜看着张济的眼皮慢慢的往下耷拉,便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笑着问道:“张校尉,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最想做的是什么?” 张济坐正了一些,虽然不知道斐潜问此话的意思,但是还是说道:“这个哪里记得……”小时候多半是想吃点好的,穿点新衣,最好天天都过年诸如此类的,除非有什么刻骨铭心的事情,否则长大之后也多半会忘记了。 斐潜继续说道:“那么张校尉可记得最初投军的时候是为了什么?” 张济哈哈一笑,说道:“当然是为了保家……”话说到一半,却停了下来,僵硬了笑容,然后慢慢的低下了头,闭上了嘴。 说保家,现在抛弃西凉,来到了河东又怎么说? 说卫国,现在劫掠河东,荼毒了百姓又怎么讲? 斐潜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那么张校尉,你觉得董相国对你们更好还是牛将军更对你们更好?” “自然是董相国。”张济想都没有想,很自然的回答道。 “那你为何跟着牛将军?董相国是在长安身殒的,你为何来河东?”斐潜立刻接着问道,“董相国厚待你们,然后你们却跟着一个不敢去长安的牛将军?” “这……”张济瞪着眼,张着嘴,结巴了一下才说道,“……可是牛将军是董相国的女婿,他要来河东……” “那李长史也是董相国的女婿,你们为何不跟着他?”斐潜一步接着一步紧紧追问道。
“李长史……李长史不是都传言说也身故了么……”张济说道。 斐潜盯着张济,然后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身故了,所以就可以不用跟随了么?但是……牛将军现在也死了……不是我的兵卒杀的,而是他自己手下的那些胡人……” “什……什么!”张济猛的一下站起来,没等斐潜身后的黄旭按刀向前,却因为血压供应不上又晃了晃摔倒在地。 这货似乎有些低血压啊…… 斐潜缓缓的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张济,说道:“张校尉,我再问一遍,你还记得不记得你最初投军的时候是为了什么?” “我……我……”张济结巴着。 “我斐潜,并非是河东人,也不是并州的人,但是我到了这里,是为了什么?”斐潜并没有等张济回答,而是直接说道,“因为这里有大汉遗留的子民,这里有大汉丢失的土地,这里有大汉最高的荣耀,我追随大汉先贤的脚步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让这一片土地上再次闪耀起大汉的荣光!” 斐潜缓缓的弯下腰,盯着张济,进一步敲打着张济的心灵:“而你呢?现在的你,能算什么?你做的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如果今天你就这样死去,有谁会可怜你?有谁会记得你?有谁会将你的名字写在史册上千古传唱?” “因为董相国的恩情,你跟着牛将军,不是因为牛将军有多好,而是你要还董相国一份情,现在……但是你还有大汉的恩情没有归还,你还有心中的梦想没有完成!”斐潜在张济面前蹲了下来,向着张济伸出了手,“来吧,为了你自己,为了你一样的那些西凉战友们,为了你从军时未完成的理想,为了你的名字终有一天能够镌刻在阴山山头!” 张济终于是抑制不住自身的情绪,紧紧的抓住了斐潜伸出的手,就像是一个溺水者抓住了岸上伸出的救援的手一样,用头贴在其上,嚎啕大哭,鼻涕眼泪俱下,哭得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