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凄风相与回
看到费朗捷琳娜突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再看到她那憔悴的模样，想到她在这寒冷的天气里骑着马一路赶来，朱利安的心中百感交集，不由得唤了一声。 “捷琳娜……” 朱利安的脸上露出笑容，大步走向自己的妻子——这个只见过一面，就匆匆分开了的妻子。 “你别过来！”费朗捷琳娜发出了一声惊呼。她的坐骑感应到了她的惊惶，不安地向后退了两步。她的身子都缩成了一团，眼睛里流露出的惊慌和恐惧，更是显露无疑。 朱利安愣在当地，然后环目四顾，暗中苦笑。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和她竟然会在这种情形之下再次相见。 此时凄风冷冷，冬雨蒙蒙，安菲尔德城堡前遍地泥泞。 散落在地上的人头，倒伏着的无头尸身，满地的血污，手中带血的长剑，溅到了自己身上和脸上的血滴，再加上周围那成百上千“张着嘴巴看砍头的麻木的看客”，共同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卷。 显然，在这个特殊的时候，内心遭受到了强烈冲击的，并不止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乡民，还有费朗捷琳娜这位自小娇生惯养的公爵小姐。 她看着朱利安——也就是她久别重逢的丈夫，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而且是一个令她感到了无比恐怖的陌生人…… “小姐……”保护捷琳娜前来的一位骑士轻声提醒道。 捷琳娜这次回来，没有出嫁时那么大的排场。只有十多个骑士跟在身边。不过每位骑士都是神光内敛，实力不凡。 捷琳娜也知道，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对待自己的丈夫，无疑极为不妥。她夹在畏惧和愧疚之间，万分为难地说道：“对不起，请您……请您先不要过来好吗？对不起。” 朱利安摇头苦笑，“你怎么突然就来了？我怎么也应该到路上去接下你的。” 捷琳娜没有搭理他，而是和其他人一起，默默让开了道路，一位风尘仆仆的年轻骑士来到了朱利安的面前。 “利安哥哥。”那是朱利欧。两个多月不见，他变得成熟了许多，一张脸又黑又瘦，满是沧桑。 “我回来了！”朱利欧流着眼泪，从马上跳了下来，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从马鞍旁的口袋里，捧出了一只包裹，里面显出了几个罐子的形状。 “我把伯父大人、利昂哥哥，还有我的父亲……带回来了。” 目睹此情此景，朱利安抑不住心中的哀痛和眼中的泪水，哪里还顾得上理会妻子，双膝一屈，便跪在地上，忍不住哭出了声音。在他的身后，朱氏家族的族人和当地的村民也纷纷跪倒，哭声到处响起。 捷琳娜也下了马。满地都是泥泞。刚刚又杀了人，血污到处流淌。她强忍着不适，小心翼翼地踩在地上。眼看着丈夫和族人、乡民们都跪下了，她这个做儿媳妇也没有站着的道理。 一个骑士想在她面前放块垫子，可是她稍稍犹豫之后，还是谢绝了好意，缓缓跪在了泥泞中…… 在一片哭声中，朱汤达、朱利昂和朱汤顿的骨灰被迎入城堡大厅，这里早已被布置成了灵堂，只是直到今天才迎来了阵亡者的骨灰，算是真正派上了用场。 朱利安匆忙地回到住处，换下那身蓝色天鹅绒礼服，换上了一身黑色的丧服。等他再次来到大厅时，发现妻子也换上了黑色丧服，恭恭敬敬地跪在父亲、兄长和叔叔的灵前。 朱氏家族在佐治亚生息繁衍了三百年、十多代人，族人为数不少，乡民们又感佩老爷子在世时的仁慈和慷慨，所以前来拜祭的人络绎不绝。 既便是在悲痛之中，费朗捷琳娜那高贵的身份、绝美的容颜，还是引起了人们的好奇和议论。对于那些好奇的目光，她全不在意，只是一丝不苟地向拜祭的人们还礼致意。 这一切自然被朱利安看在眼里，再回想起她刚才在城堡外面，跪倒在泥泞中的情景，心中更是感动。 他跪在她的身边，再次轻声唤道：“捷琳娜……” 听到这声呼唤，费朗捷琳娜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兔，脸上还保持着肃穆的神情，身子却忙不迭往边上挪了挪。 朱利安只得苦笑。 过了没多久，外面人喊马嘶，竟然是公爵夫人的车驾，在一队骑士的护卫下驶入了安菲尔德城堡。 朱利安连忙起身迎接。这是他第一次和丈母娘见面，免不了有些诚惶诚恐。萨瑟夫人倒是早已见过了这个女婿，此时看着他和像个委屈小媳妇似的在他身边连头都不敢抬的宝贝女儿，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不管她对这个女婿有什么不满，现在也不是发作的时候。在拜祭过为国捐躯的亲家公之后，一路奔波疲倦不堪的公爵夫人便由卡森管家领着，上楼休息去了。 在和丈母娘的一番对话中，朱利安得知，她们母女本来是乘坐马车，在进入佐治亚境内的时候，朱利欧从后面赶了上来。捷琳娜便决定换成骑马，冒着寒风细雨，陪着一起返回。 却没有想到亲眼目睹了那血腥恐怖的一幕和朱利安凶狠残忍的一面…… 据公爵夫人说，不仅仅是佐治亚，县里其他各大家族阵亡贵族的骨灰也在今天送回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在维拉城堡的朱利爱也得到了消息，匆匆赶来，和原本就痛不欲生的索姆艾娃哭成了一团。 在这种氛围中，费朗捷琳娜终于也忍不住了，陪在一边垂泪。 朱利安倒不介意jiejie和大嫂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回，但是见到妻子那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却是说不出的爱怜。想要上前劝慰，又怕吓到了人家……真是万分纠结。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暂时没有人上门祭拜。晚饭的时候，大家都没有什么食欲，只是对着满桌的饭菜流泪或是发呆。 捷琳娜死活不肯和朱利安坐在一起，中间隔着她的母亲。朱利安只好陪着丈母娘说了些场面话。 不得不说，如今的人类代表早不是当初那副笨嘴拙舌的模样。在这种哀伤而又尴尬的时刻，在陌生而又尊贵的丈母娘面前，他说出来的话十分得体，让公爵夫人对他的印象略有改观。 餐桌上唯一吃得下饭的，也只有疲惫不堪的朱利欧了。他休息了一个下午，精神也好了许多，向大家诉说着战事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