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凝眸
“原来，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雪狐望向他，纤细的嘴角微微上扬。他的声音实在好听，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魅惑。 玄音缓步上前，停在结界之外。昔日的男孩已经长大，千年一遇的蓝眸狐妖，终将成为真正的妖王。可是如今，他的目光被杀意覆盖，仇恨困住了他的王者之心。 “幻夜。”玄音沉声呼唤，神态温和：“当年，毁灭狐妖一族的人，已经殒灭。是我亲手杀了她。如今你所看到的，是幽族九祖之一。她们只是有着相似的容貌，并非同一个人。” 雪狐垂眸冷笑，旋即又抬起眼帘。 “容貌可以改变，气息却无法磨灭。何况如今，连容貌都是一样。” 玄音听了他的话，一时难言。 幽儿与清什都散发着赤红之翼的元神气息，雪狐不仅记住了幽儿的容貌，还有她的气息。如此，辩解已是徒劳。 “雪狐！” 半空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唤，百花缭乱，越过城门落在雪狐身边，化为人形。花影看了一眼玄音，似被他的姿容震慑，愣了片刻才回过神，转眸冲着雪狐道：“不可违背王上的旨意，快随我回去！” 雪狐斜睨着花影，垂眸点头，继而又望向玄音。 “她的命属于我。而你，也终将成为我的宠物。”他说完，后退一步，嘴唇微微开合。 他没有出声，不过玄音已从他的口型中得知话语的内容。 他在说，龙子嘲风。 却原来，他们都不曾忘记彼此。雪狐记得曾经的妖族公敌名为嘲风，在了解到幽族传说之后，又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 雪狐和花影越过城门，消失夜色中。 玄音叹了口气，缓缓转身。 清什静立不语，等候他的解释。他走回她面前，讲述有关雪狐和幽儿的往事。 玄音说完，安静地看着清什，等候她慢慢整理思绪。 其实，清什已猜到一二。玄音曾说过自己陷入妖族圈套，身负重伤，是幽儿救了他。他们与妖为敌，结下仇怨在所难免，只是未料幽儿一出手就灭了狐妖全族。不过细细想来，这倒也符合她那烈性子。可惜她斩草未能除根，漏网之鱼如今已势不可挡，还要让自己做她的替罪人。 清什暗暗埋怨着幽儿，闭上眼睛不再看面前的人。 “这一切因我而起，如今却要你来承担昔日的仇怨。”玄音望着她苍白小巧的脸庞，沉声低语：“清什，我不会让他伤害你。” “天地之间，唯有你能伤害我。”话一出口，清什就开始后悔。这矫情的话语，哪里是她的风格。 她定了定神，继续道：“没有龙骨之刃，妖族无法毁灭幽族祖先。可是，他们聪明狡黠，懂得建立政权再起战事。他们沉得住气，满腹阴谋诡计，或许雪狐只想复仇，但以沧林王为首的妖族，最终要的是整个天下。他们杀不了我和梵尘，却有摧毁太平盛世的力量。所以，我担心的不是愤怒的雪狐，而是幕后的沧林王。你方才说，千年一遇的蓝眸雪狐会成为真正的妖王，可你也听到了，沧林王并非雪狐，如果雪狐已是妖族最强，那么现在的沧林王则弱于他。弱者为王，强者服从，可见沧林王的城府非同寻常。当两族仇怨成为两国之争，结局就不再是单一因素能够决定。虽然论起本源之力，妖族不如幽族，可他们纷繁复杂的法术结界总能制约幽族，似乎都是针对幽族而设计。尤其是那蓝眸雪狐，不仅元灵之力强盛，而且阵法术式极为精密，难寻破绽。今天若非我彻底释放元神能量，变了样子，根本无法脱身。” 清什不再说话，神色有些低落，目光悄然转向别处。 压抑元神之力，就无法对抗敌人，释放元神之力，就会变成自己厌恶的样子，她心中沉积着太多凄凉无奈，她不语，他却看在眼中。 “清什，我们应将真相告诉梵尘。”他说道，语气平静又深沉。 她望向他，微微皱起眉。 “雪狐不仅看见你变幻的样子，而且，他也知道我的身份。彼时，我告诉他自己名为嘲风，如今，了解龙翼传说和幽族历史的妖族，已知嘲风即是龙子。方才雪狐在离开前唤我，龙子嘲风。既然两族之争已成为两国之争，身为煊朝天子，梵尘应明晓他身边的人，究竟是谁。我曾忧虑若梵尘知真相，会迁怒于天尊与我，更难放下往昔仇怨，做出对我、甚至对你不利的事。然而，这次国战让我逐渐相信，在梵尘心中，没有什么能够超越他的天下、他的人皇之位。往昔的恩仇、我的真身、幽儿的故事、你所经历承担的一切，只要不针对他的王权，他不会过分在意。倒是那些妖族，恐怕会利用这些他们所看到和知晓的秘闻制造更深的阴谋，一旦实施便会让我们措手不及。两国之争亦是王者之争，秘境有沧林王，煊朝有梵尘，他沉稳睿智，有谋略之才，我们不能让他行走在迷雾中，毕竟如今，无论他身边的人是何身份，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退敌平天下。” 玄音认真地说着，明眸如星月，闪着点点柔光。 “没想到，你对梵尘的理解，竟如此深刻。”她幽声低吟。 如果说这世上梵尘除了深爱郁芊芊之外还爱什么，那么清什所能想到的，也只有这天下和皇权了。她感到欣慰，却也难免心中凄凉。 “梵尘出征前夜，曾到浮生阁见我。他早有察觉，只是太过骄傲，不肯说明心中的困惑。他问起你此番从东海回来，可否向我提及什么，我未说谎言，也未言真相，或许是我态度诚挚，他欣然接受不再追究。彼时，你的意愿是保密，我也想守护真相，而今，你的建议不无道理，我亦赞同，只是——” 她突然顿住，旋即垂下眼帘。 “故事，由我来讲述。”他柔声说着，掌心轻轻搭在她的肩上。 纤长的睫毛悄然颤动，她望向他，目光里，温情弥散。讲述者本应是她，可他已察觉到她的怯弱。她藏得很深，他却能真切感受。 “不过，你也要和我回天都。”他眼中流露出几分忧虑。 清什浅笑摇头。 “放心，我不会再进燕羽关，我就在这里，等候安东和旖旎的消息。”她说。 她知晓他的忧虑，正如他知晓她的怯弱。她明白他此番前来，不过是想看看她是否一切安好。 “方才为冲出雪狐的法阵，我释放了全部的元神之力，之前的龙血即将被消弭，所以——”她柔声说着，舒展掌心，龙血刃伴着蓝光显现。 “物归原主。”她将长剑递给他。 玄音犹豫了一下，接过剑，将其隐于体内。 “危机当前，我必须，学着接受自己的样子。不然，我真的无法守护……”她语声减弱，眼中迷雾渐散，流露出孤寂的哀伤。 “清什，看着我。”他沉声道。 她注视，目光交汇，她看到星月明眸中自己的容颜。 “看到了么，在我眼中的影，是你，清什。”他说着，双手紧紧握住她的肩：“无论何时，你都在我眼中，天涯亦咫尺。我会守护你，也会与你一起守护这天下。” 不知是否是他的掌心太过火热，清什觉得脸颊都跟着灼烧起来。她一直没有勇气问他，如今他对她的温柔呵护，他目光中时隐时现的眷恋，是否仍来自往昔的执念。她不想触碰他的心伤，却总免不了在他的温情中感怀。不久前，她对他说出“这世间，唯有你能伤害我”，虽是无意，却也是内心深处所想。她依然畏惧着他，但这畏惧无法阻止她对他的信任，还有最真实的，疼惜。 她缓缓抬起手，冰冷的掌心轻覆于他的手背。 “无论何时，你都在我眼中，天涯亦咫尺。” 她幽声复述着他的话，扬起嘴角，微笑安然。 他也随之浅笑，此刻，他仿佛在她眼中寻到了一丝火焰般的光芒。 告别清什，玄音即刻启程回天都。 梵尘回宫之后一直在御书房琢磨对付妖族的计划，不知不觉夜色已深。皇后芊芊始终未受召，终是难耐思君之心，在宫女的陪同下前往御书房。 芊芊行至院内，梵尘也正好推门而出。 “圣上。”芊芊柔声呼唤，快步上前跪拜。 梵尘顺势将娇弱美人拽进怀中，指尖捏住她的下巴，低头欲吻。 梵尘。 他脑海里响起清什声音。 走开，不要打扰我的春宵。 他皱眉，将芊芊拦腰抱起，快步走进御书房。旁边的两个宫女对视一眼，窃笑着散去。 梵尘把芊芊放在卧榻上，有些粗暴地扯去她的衣衫，压上她的身子。芊芊酥胸半露娇喘微微，他却开始头晕眼花。 太累了，一定是太累了，他需要汲血补气…… 他未用魅心术迷惑芊芊，直接咬破她的脖颈，用力吸饮。芊芊惊得说不出话，疼痛伴随着恐惧，她很快失了知觉。 梵尘。 清什的声音仍在，她苍白的容颜反复在他脑海里浮现。 “走开！” 他终于忍不住吼出声，起身看了一眼昏迷的芊芊，随即幻影般冲出房门。 站在月下，他逐渐回归平静。 却原来，已然萌发的情，越是抗拒否认越是沉淀扎根，日积月累，一旦到极限就会决堤。 梵尘啊梵尘，你的极限就到此为止了么？ 他自嘲地笑着，抬头望向深邃无垠的夜空。 一束奇异的淡蓝光束划过，梵尘的目光不由地追随其轨迹，却不料光束越来越近，最终落在他面前，化作修长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