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父死子继
纵是夏日，林中的夜晚也有几分凉意，背着书箱的少年手持一根长棍拨拉着四周的草丛，时而惊起几处鸟雀，片刻又发现一只兔子，带毒的蛇虫却也有些，却尽数被少年身后的姑娘用剑挑杀。两人虽没什么言语上的交流，但默契却是一等一的。 头顶星光如海，耳边流萤似幻，热浪已是数个时辰前的事情了。 “果然，这山间有庙……”走在前面的书生突然停下张望片刻，小声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轻松。身后的女子点了点头，她虽然什么也没看到，但对身前的少年似是十分信任，冲着少年晃了晃手中的剑。 少年的眉角募得皱起，随即摇了摇头。 那姑娘叹了一声气，随即不再说什么，只管跟着少年往那处破庙走去。 “赶路的书生，路过宝地，还望主人见谅。”少年在破庙前拜了拜，半响屋内没什么动静，这才冲姑娘点点头示意可以进，不过就在他刚往前迈步的时候，却被一把拉住。 咬咬嘴唇，摇摇头，一手扬起掌风，随即那扇不知被虫蛀了多久的门便四散开来，落到地上掀起阵阵灰尘。那姑娘兀是不肯进去，直到真正确定这荒郊野地的破庙之中没有人后，才赶在书生前走了进去。 “应该可以好好休息一晚上了。”少年从门口抱进几根枯枝，轻轻打着，火光下才看到，那姑娘手中有一根草绳，提着几只刚刚被从草丛中惊出的兔子，少年煞是熟练的从草绳上解下兔子，破肚，串棍，一气呵成。 “儒家要真能追到这里，你我二人也别说去墨家了，免得去了还被人算计的死死的。不过玉书你什么时候练得这门手艺？”姑娘三两下捡着干草铺在一旁的地上，嘴里却说着打趣的话。 “其实没什么。”少年摇摇头，也不知道说的是这一番做饭的手艺，还是往后日子里可能的明枪暗箭。 姑娘笑笑并不接话，这些日子她面前的少年似乎没有谈天说地的兴致，所以她转而道：“玉书，有没有觉得，儒家这些日子，有些不太对劲？” “你有什么想法？”少年问道。 “是有些猜测。”火光缭绕，枯枝在火中炸开，映得少年和姑娘脸上忽明忽暗，“首先，我们默认儒家不傻，不情绪化，事实上，作为一个真正传承数千年的学派，他们也不可能情绪化，更不可能犯傻，所以我们得出结论，儒家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目的。” 被叫做玉书的少年点点头，用手拨了拨火堆，顺便把架子上的兔子翻了翻，当年他们两人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他可没有这种手艺，只能把rou干和干粮泡进水里烧开，现在想想，那真不是人吃的。 至于姑娘要说的，他却是明白。 废大功夫追杀他一个墨家的公子，对儒家而言应该是得不偿失的，尤其是他们两人展现了击杀二品的实力后，儒家更不该这么做。 毕竟墨羽还有多长时间能活？ 无脉之人，寿七十。 剑意入脑，减寿三十。 嗯，墨羽能活到四十，蛮族已经退去，依照这个世界发展的规律，一场真正的战争除非如此次蛮族入侵这般有无数江湖人前赴后继、一品武者飞蛾扑火般的扑到历史的车轮上，少说是要打十年的。 何况是墨家和儒家这种学派之间的纷争，只怕没有百年，等闲论不出高下，那么只要等墨羽死不久好了？难不成那些个二品儒生的命加在一起还顶不了这十年？ “儒家大目的我大概知道一些，无论他们的刀笔能把这春秋写成个什么样，长安城内却是没有傻子的，只要这墨家我回不去，他们能做的文章无疑就多了许多，无论我能在那个名为家主的位置上待多久，总归是够玉帅做些什么的。所以这个墨家，他们断然不能让我回去。何况昔日他们肆意的抹黑我，肆意的对付墨家，无非是欺负墨家兼爱天下，总以大局为重，但他们心里也清楚，大局为重兼爱天下的墨夜，已经死了，如今墨家公子还是墨家公子，墨家便仍是墨夜在时的墨家，可若是我墨羽回去了……” “你其实也是以个大局为重的人。”那少年自称墨羽，是以那姑娘也只能是随墨羽上路的白玉皓，她看着少年说道自己父亲时眼中的哀痛，突然觉得有些心痛，不过转念一想却是自嘲了开来。 墨羽的父亲叫墨夜，是这个世界上一等一的伟大人物，他的伟大不在于他的武功有多高，而在于他的人格。 兼爱天下，对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充满爱，视一切生灵为亲人，然后他做到了。 “那是一个，做每一件事都为了天下的男人。”白玉皓默默的告诉自己，而相比起来，自己的那个父亲，自己的那些长辈，自己的那些亲人…… 那些只会玩弄阴谋诡计，却在林涵手下连两三天都撑不过去的人…… “人们都喜欢把父辈的荣辱同下一代做某种联系，其实这其中没什么……我，其实是个蛮自私的人，喜欢人前显圣，而且懒，怕失败，怕别人给我失望的眼神，很多‘伟大’‘光明’的事情，其实只是因为我觉得做了之后别人会赞美我而已。”墨羽摇头，不知是否有意，他的第一句话便让白玉皓从失落的心境中走了出来。 “无论我到底是不是一个‘好人’，儒家可不会将自己‘兼济天下’心愿的最大障碍能否清楚这么重要的事情寄希望于我的个人道德，何况我连‘剑气书香’这种东西都用了出来，只怕儒家那些个夫子心目中，我已经是个离经叛道的小人了吧。” “不对！”白玉皓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有东西瞒着我，墨家不是什么继承式的家族门派，也不像儒家一直把孔姓供起来，他们完全可以不承认你是墨家的继承人，随即cao控民众推选新的墨家家主，那些被墨夜叔叔压得死死的人想来十分乐意……” “不会的。”墨羽转过头，显得很是真诚。 “我爹从来没有压过谁，从来没有。墨家或许会有人不喜欢他，但绝对不会有说人他不好，墨家，没有你说的‘那些人’。” “何况，我墨家没有继承制是一回事，但儒家却只能按继承制行事，因为‘父死子继’‘亲亲相护’‘代代相承’这些狭隘的继承，是在他们骨子里的。” “千年之前的剑气书香是儒家的克星，今日还是。” “千年之前儒家对墨家的认知，今日仍是。” “父死子继，只有继承罢了。” 墨羽说完，手中树枝再一翻，一只外焦里嫩的烤兔子的香气升腾而起，小小的破庙，响起了三道口水声。 少男少女同时一惊。 祝：天下所有父亲，父亲节快乐。 祝，墨夜老爹，父亲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