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请先生教我
饶是墨夜,亦在这一印下觉是心神微动。 可仅仅片刻,就又再坚定了起来。 刚刚那一瞬他竟然生出了这般皇者统御人族亦是不错的念头,想着社会秩序井然的样子有些失神,却忘了,蛮族骨子里的习性是不会变的。 弱rou强食,以个体的强弱定义社会中的地位,肆无忌惮的剥削最底层的存在。 蛮族的上层越是光鲜,底层越是悲惨,这种通过剥削掠夺建立的社会表面的花团锦簇,背后全是鲜血淋漓。 心念即定,墨夜的眸光,亦重现坚凝,就仿佛经历了洗礼一般,意念更是固实浑厚。 而只这一刹那的失神,那拳印就已经到了身前! 此时,那巫凉戈男装的身形,如山如岳,神威如狱! 墨尺在外,左手在空中几点,以指代剑,在那虚空之中,挥落出一道指影,那食中二指,恰是点在那巨大拳影的偏左处。 这一指轻描淡写,似乎未用多少力气,可那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碾碎了的拳力,却在交触之时,忽然一窒。 啵! 那帝皇立于虚空之中,一拳挥下,浩浩汤汤,引得周天灵气动荡。 那玄衣男子在那拳印之下,一指点出,平平淡淡亦毫无气势可言。 可那拳印就是这般消散开来,虽削得山头泥土翻飞但那玄衣男子却是不伤分毫。 “陛下,这一招不是你的。”墨夜摇头。 武学之中有式,却无招。 每一个人的每一招,都与这位武者的一生息息相关。 所以苏玉手中的倾城剑法是苏玉的倾城剑法而不是千年前城头的那一剑。 所以纵是李乐踏火照梨花,这套枪法在他手中亦是不如天转七煞枪。 所以如今巫凉戈借着传承硬生生的用出这一招,在墨夜这一指之下只得瓦解崩碎,是以墨夜知道,方才巫凉戈抬手见风云变幻,裂空削山,尚不是巫凉戈的“全力施为”。 墨夜迈步,一步过后,亦是傲立虚空,似乎是错觉,他手中墨尺之上的颜色更浓郁了数分。 随后一尺当空划过,似是墨斗自南而北的垂下,将整片天地两分,为这方寰宇丈量。 巫凉戈脸上划过一丝慌乱,她不是没有想过那一招定世印会被破解,甚至可以说她是明白的,墨夜必然不会简单的被这一招击败,他定然能挡住这一招,只是正由于此,她没有想过这一招会被墨夜轻描淡写的破掉。 甚至不如最开始的试探让墨夜废的力气大。 思索之间那一尺已当空划来,巫凉戈下意识的挥掌相抗,同时做出躲闪的动作,也就在这时她心中一慌。 山顶本是有花有草的,甚至在清晨的时候还会有些露珠,只是一座被削秃了的山,却再也长不出什么草来。 但这一刻山头却飘起了花雨。 江南的花雨。 “这下完了……” 巫凉戈心中一片冰凉,没想到最坏的打算即将成真。 “哪怕随随便便挥一拳,也比江南桃花雨来的好啊……” 她是知道的,自己那一套功夫,欺负欺负墨羽和刚晋入一品时的北门还可以,在墨夜面前就真的只是美丽的风景罢了。 “也罢,非要死的话,还是死在这种烟雨之中,比较好啊。” 心念一转,索性不再挣扎,顺着心意和烂熟于心的掌法一招招的挥洒出去,那烟雨纷纷扬扬,飘香百里,红了一天云霞。 但随即,她感到自己的手掌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有些厚实,平平的,还有什么东西在跳的感觉…… 尚在思索,身体却本能的催动掌力吞吐,随即,那跳动的东西不跳了。 嘭的一声,似是厚厚的绢布被什么东西击穿,随即那天空之中玄色的衣衫散落开来,方才傲立虚空几欲划分阴阳的男子此时虽然还是那么平静,脸上却多了几许惨白。 帝袍加身的巫凉戈有些失神般的跌落在地,仍保持着一掌挥出的姿势,似乎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刚刚击碎了面前男子的心脏。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是人族的内jian?他们在你的饭菜里下了毒,刚好发作?” “还是你方才破开定世印施展的是墨家秘法,只有一击之力?” 墨夜咳嗽两声,下意识的捂住嘴,突然有些失神的想起墨羽,但又很快掠了过去。 他的时间不多了,却还有不少事要交代,没时间怀念,也没时间伤感。 “陛下误会了,我这一手,乃是为了取胜。” “取胜?” “咳,看来陛下不喜欢读书。”言罢,巫凉戈脸上浮出一抹恼意,墨夜却是摇头苦笑。 “陛下莫非不知,接受传承后的第一次全力出手,将决定您对传承的获取多寡吗?每一任蛮皇交替,蛮神殿,不,按照陛下的叫法说,巫神殿。咳,巫神殿都会死一位擅长防守的长老,因为这第一次全力出手的时间,决定着这一任蛮皇,会强到什么地步,咳咳,看陛下的样子,是不知道了,这么说来,也是巧了……” 巧了,那位以牺牲为己任的巫神殿长老,死在了当年大漠尽头蛮族摆出的阵中,巧了,如今巫凉戈最大的敌人是这世间最擅长防守的墨夜。 巧了,墨夜是个读过许多书的人。 “也就是说,刚刚我一用出属于我自己的全力,你便坦然赴死,是为了将我以后能达到的高度,永远的限死,对吗?” “不敢说永远,咳咳,天命谁敢妄言,不过,至少是限制住了陛下进步的绝大可能吧。”
“那么,这般说来,这场赌斗,还是先生赢了。” 墨夜的脸色愈发的白了,巫凉戈转过身,看向了山下准备互相冲锋的百万大军。 “望陛下守信。”虽然巫凉戈背对自己,墨夜仍是鞠了一躬。 “朕,还有一个问题……” “为什么不杀了朕……” 我用出桃花漫天的时候,你是可以杀了我的。 杀了我,自然不存在潜力无穷的问题。 “因为蛮族不能没有蛮皇,他们需要一个秩序,哪怕这个秩序建立在剥削之上,无序是真正的混乱。一个机关坏了,我们可以修,但如果整个机关乱掉了,那么,它很有可能爆炸。”墨夜笑着说,似乎在生命的最后,他可以释放一下自己的冷幽默。 比如会炸的机关。 “百万蛮族在此,若陛下有所不测,麦斯尼将军断难指挥所有蛮族,而蛮族之中固然有顾及种族的族长,也有毫无怜悯的屠夫,我宁愿人类面对一个蛮族大军的整体,也不想大夏遍布百万的盗匪。” “何况……” “咳咳,何况,蛮族便该死吗?千年前蛮族茹毛饮血,只知掠夺,奴隶耕作百日而无一日之粮,贵族无所事事享用万丈奢靡;如今蛮族仍有奴隶,但奴隶却已经有了衣服,亦少有饿死。虽然,咳咳,虽然你们给奴隶饭吃,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但这终归是进步……” “你们过的太苦了……”墨夜起身,走到蛮族新皇身边,看着脚下江山,和那嘶鸣的战马与咆哮的士兵。 “为了活下去,你们不敢爱。这不是你们的错,每个生命,都应该生活在世界上,为了活着,没有错。所以,陛下不能死,否则蛮族又将陷入纷乱,这场纷乱将带来掠夺,这掠夺不是源自**,而是源自对生存的渴望,源自**的战争不义,源自渴望的战争,却是在下,最不愿意见到的。” 巫凉戈回过头,看向身边突然之间青丝化雪的墨夜,突然深深的鞠躬。 “不知先生尚有几时留于人间。” “够一盏茶,一顿饭。” 身着皇袍的女子盈盈下拜,似乎手中端着茶盏,奉于墨夜之前,墨夜抬手接过。 “请先生教我——” 山下马蹄纷扰,血染泥沙,山上,满头白发的先生为自己此生第二个弟子,讲起了道理。 讲治国,将兼爱,讲义与不义。 讲一顿饭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