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此身许国
黑云压城风催雨。 经过几天的跋涉，远东部队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眼前的一切令他吃惊，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墨家在遭到宋家背叛之后会处于一种缺兵少粮的境地，然而如今他看到的却是到处都驻满了军队，连郊野的树林处也是营帐连天，漫山遍野都是白色或者灰色的帐篷，成千上万的军旗飘扬如海，无数的马群奔腾如龙，尘土喧天，人声鼎沸如潮，人流川流不息。 面具下的李乐和众将望得目瞪口呆，此种繁忙喧嚣，即使在最热闹的城市中都不曾见过。他实在没法想象，到底有多少部队驻扎于此。兵马聚集得如此密集，以至后到百族部队为选择合适的宿营地颇费了一番功夫，最后在主营三十里的一个树林中宿营了下来。 李乐两手一摊，把扎营的琐碎事项都丢给了笑遥生：“阿笑，你知道的，事情就拜托您了。”没等后者反应过来狠狠的踹他，他就一溜烟地跑出了营帐，找到苏玉：“走走走，叔叔咱们聊战局，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两人连卫队都没带，边走边聊，李乐想着苏玉应该是认识路的，谁知道苏玉到了正中间的营地后两手一摊开始问路这里到处都是军人，听到这个明显没穿着大夏军服的家伙竟在打听墨夜所在的帅营，所有被问到的军人都把头连摇：“不知道！”顺便一边用异样的眼神望着这个已经摘了面具的李乐：这家伙不知是疯子还是蛮族派来的jian细？ 如无头苍蝇一般在城里转了几圈，最后，还是一队巡逻的卫兵拦住了他们，他们以为李乐是个疯子，因为没有这么傻的jian细，直到苏玉实在看不下去才闪身而至：“不得无礼！这是百族的魔公子！” 卫兵们立即直挺挺地跳起来行了个军礼。眼神里的那股敬畏的味道让李乐这个臭屁的家伙看得好不舒服。他和颜悦色地向他们询问了帅营的所在，卫兵的队长马上请求带路。 “如此就劳烦了。”李乐难得的客气了一下。 “为祖国的希望之光服务，那是我的荣幸！”队长回答道。 李乐眨眨眼：“希望之光？这称号可没有玉帅来得好听。” 苏玉点点头：“的确，不过这希望之光可不是说我。” “那是说我？”李乐张大了嘴巴，半天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啊？” 没人给他回答，苏玉懒得给这小子得意的机会，而并非墨家中人的卫兵们首次面对这么位高权重地人物又不敢多嘴，于是一行人就这样安静地前进了。 直到多年以后，李乐还记得，在那一瞬，被称为希望之光的那一瞬，他心中的悸动。 这股悸动持续到他看见墨夜，据他的回忆录所说，那时，屋子的窗帘打开着，温暖阳光和煦地洒在屋子里，凉风习习地吹卷着淡绿色的窗帘。一种清新而和谐的气氛淡淡地遍布了房间。 背对着打开地窗子，一个军人安静地坐在桌前，肩上的大衣松松地斜披着，露出了里面白色的里衣。背对着光，他的面目看不清。但看到那个坚定、宽阔的肩膀，那并不高大却如山一般巍然地身形，在那个瞬间，不知为何。李乐的眼神一下子模糊了。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一向坚强的自己，此刻竟突然变得如此地脆弱。 他轻轻地喊一声：“叔叔，我回来了。” 军人闻声抬起头，一脸的惊喜：“羽儿？”他有点不敢相信地摇着头，晃着身子站起来，绕过桌子快步走过来，然后在李乐身前一米的地方突然顿住：“昏头了，是乐你回来了！报告说你们明天才到……” “我丢下了部队，先快马过来了。” 两人站得很近，喉头里都哽着很多话，但是却说不出来。 好久，李乐才说：“叔叔，对不起。” 不等墨夜回话，他自知口误：“叔，你老了。” 临别时那个在城头看墨羽远走的不过微斑白的头发，现在竟已是接近银霜满头了，那通红的眼睛，额头上深深的皱纹，神情中透出的那一股无声的憔悴和疲惫。这一切都在无声告诉李乐。在面临国破家亡之际，这个兼爱世人的男子承受着如山一般的压力。眼前地人，是个正当壮年的一品啊。 想起临别时那个精力充沛、精悍过人的墨家家主，想起那个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的兄弟，他眼睛无声地湿润了。 在这兵凶危急的战乱年代，他们是士兵和民众依赖的对象，但他们依赖谁呢？这些日子他们承担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紧张和压力。对于李乐，直到见到苏玉和墨夜，他那分内心最深处的脆弱和紧张才能得到释放。 苏玉并不喜欢这样的画面，于是只剩下这一老一少两代名将并肩站在窗前，望着那下山的夕阳，久久没有说话，落日的余晖照得他们的脸庞一片通红。但就在他们沉默时，心灵的交谈也在进行着。望着墨夜那深邃、严峻的眼睛，李乐看到了很多很多东西。 “一路过来。很辛苦吧？”墨夜问得很随意，有些找孩子谈心的父母一般的试探。 “还行吧。跟蛮族打了几仗，收复了一些城市。”李乐也轻描淡写地回答。 “你能从百族，从关外过来增援，我们很高兴。”墨夜说得很慢，但仿佛每一个字都有千均之力：“这说明百族人心里是不恨人类的，不恨就好啊。现在你过来了，我们的机会就大了很多。” “准备要开打大仗了吗？” “准备动手了。你的兵马到了，我就更有把握了。” “巫凉戈手里起码还有九十万的兵力，决战早了点吧？我们还可以继续跟他们磨蹭，一点一点消磨他们。现在打决战。把握不是很大吧？” 墨夜避而不答，反而问：“道上有没有什么遇到什么特别的事？” “这倒是有的。蛮族放了一堆空城给我，吓了我一跳，我原先还以为要一路血战着过来的，结果却是一仗没打就跑过来了。” 墨羽轻轻笑声：“是吗？” 李乐扭头，眼神中闪着好奇：“叔，你知道原因？玉叔他一直不告诉我。” “我猜到一些。今晚带你去见两个人，那时你就明白了。” 入夜，李乐与墨夜并肩策马出了营寨。 虽然天上没有月亮。但那漫天的营火将郊野照得一片通明。本来是荒郊的那一片原野，此刻已被黑压压地一片褐色帐篷所覆盖了。幸好军官们下令在帐篷和营火之间开辟出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他们才能策马在道上一路小跑，穿营过寨。 蹄声滴答，他们穿过了一个又一个帐篷。穿过了那些熟睡中的士兵和营火，穿过了一群又一群的战马，空气中迷漫着烤rou和火炭混合的香味，一会又传来了战马的腥臊味道。各种各样的味道混合，混成了种说不出的怪异味道。 两位将军纵马穿行军中，不时传来巡逻队地呼喝：“什么人？”当看清面前人的时候，士兵们立即敬礼，肃立在道边行礼目送他们离去，而马上的人也会以问候。 战马一路小跑，足足跑了一个多钟头才穿过了墨家如今的营地。李乐不禁骇然，一个师团一面旗帜，但光他沿途所见到的。就不下二十面旗帜了，望着夜幕中望不到边际的营地，那膏火一直蔓延到目光不能及地大地尽头，直到和天上星光融合在了一起。 这绝非虚张声势，甚至他明白，自己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军队。 放慢了马速，转头跟墨夜说：“我数了，一路上我们起码经过了二十面帅旗。” “确切来说。是二十三面旗帜。”带着一贯的镇定态度。墨夜安详地回答道。 “光我们看到的就有二十三个师！”李乐由衷地惊叹：“您告诉我，这次到底出动了多少军队？他们从哪来的？” “具体数目。恐怕谁都回答不了。但部队数目我还是清楚的，共有四十一个步兵师，八个骑兵师，还有三个突击旅和五个工兵师，作战兵员约莫五十六万三千余人。” 他掉头过来看着李乐：“你呢？带来了多少人马？” “我地穷，人少，比不上墨家千年世家的财大气粗！”震惊于刚刚听闻的数字，李乐老老实实地做了回答：“共有三十九个团队，再加上羽林军的两个突击旅，有三十多万吧，不少人都留在沿路的城里了。” 墨夜点点头：“你的部队是强兵哟，五十万人，真正的战斗力和你们差不多。至于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兵，乐你忘记了一些人，那些退伍的老兵，他们其实一直在等我们叫他们上战场啊。” 李乐在马上点点头，不知是不是星空恢宏的原因，他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通过最后一个哨卡，出了墨家营地了，眼前是一片荒芜地郊野，极目眺望，更远的前方又是一片灯火通明，那是自家百族军阵膏火的映光。晚风习习卷走夏日的燥热，大片的营火被晚风刮起，映红了一方的天际。 就在营地之间的荒野空地上，两人停下了马步，眺望着前方的一眼不到边际地营火，又看着后方同样蔓延到天边地火光，火光中憧憬的人影和刀剑闪光，他们胸中一股澎湃地激情在回荡。 “千年以来，”墨夜骄傲地说：“还从没集结过如此的大军！八十多万兵马啊，恐怕吕宁都从来没敢想过！” “还不曾包括长安的军团和儒家的兵马。这即使在整个人类历史上——包括九州，我想这都是从没有过的奇迹！” 李乐也不禁由衷地赞叹道。军人有排山倒海之力，今天，在穿越军阵时，穿越那一座扑面而来阵列和刀枪，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这点，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身所属的强大。 “看到这。你还对我们有能力取胜持有怀疑吗？” “自始至终，我都不曾有过怀疑。”李乐很直率：“但决战要选择时机……” “现在正是时机。”墨夜说：“今晚，你会见到两个人。见到他们，你会更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