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对不起啊
尘埃飘摇在阳光中,阳光下,是古旧的书籍。 百族的文字,早就消散在历史中,有一种说法叫做,要消灭一个民族,就要先消灭它的文字。 百族的文字已经失落了千年,却没想到,在这里还有留存。 墨羽在桌前坐下,好像又看到了那个伏案的老人。 他没有去翻动那些书,没有去找秦勇说的预言是不是存在,没有去想,魔公子的魔,和山脚下的石碑上那个魔历的魔有什么关系。 他心里只有两个字: 果然! 信纸在他右手边摊开着,字迹清晰,一如那位老者。 在读信的时候,他隐隐,好像真的看见那个老人放弃了召集军队,在不必死去即可名传千古和那些先辈一般将姓氏刻下石碑上时,安然的选择遗臭万年。 “公子,见信如唔:” “老朽果然还是有所不甘,放不下一颗尘心啊。这番留信,也不晓得能否有足够的幸运让公子您看到,不过,都落笔了,再想那么多作甚。” “这些日子,你做的真是漂亮,突袭函城让我这个在战场吃了许多年败仗的老家伙都吃了一惊。公子果然非是常人,看来,老朽我是真的没看错人。” “下雪了,雪还挺大,不过幸得公子您的资助,没人饿死,也没人受冻,都挺好。只是看来是不能当面像您致谢了,别介意,权当是体谅我这把老骨头了。” “说的没用的东西似乎是有点多了,人老了不中用啦,总是想多留下些什么,公子见谅。公子既然能在这里看到这封信,想来,现在蛮族已经被公子击退了。蛮族无论怎么重视百族,对于我们千百年的潜意识里的轻视岂会随意被改变?面对公子时敢于轻敌的人,想来会付出惨重的代价。依照公子的本事,想来除了蛮族老一辈的那几位亲至此间,想来,大局已定了。” “老朽我唯一担心的是公子的武学修为,原本对于传闻中公子无法习武这件事我是有些怀疑的,一是怀疑这句话的真假,是不是公子藏拙,不过仔细一想公子却实在没有藏拙的理由。后来老朽以为公子是真的像我们百族人一般身无内力,甚至一度信了那个荒唐的谣言,可在我见到公子您的时候,老朽就知道自己错了。” “公子当真学究天人,竟能用机关之术行经脉之能,一身内力修为着实令老朽吃惊,穿上铠甲之后想来能逼近二品之境。不过,二品终究只是二品,外物终究只是外物。一旦遇到真正的高手,还是欠缺了几分。请恕老朽直言,公子您,加上您身边那几位,都不是巫凉戈那位姑娘的对手。” “虽不知道公子您如何处理,不过想来已经无甚问题了。想来公子也有所好奇,我百族先辈如何在不能习武之情况下同蛮族与人类抗衡,为什么没有死在高手手下。” “不屑于出手这样的理由想来是无法说服公子的,如果真是这样,怎么会有当时纵横天山南北的魔国便不可能存在了,我百族真正的传承功法锻炼的是精神,用精神的淬炼使得身体更为强大,到了某种境界,亦能做到像人蛮高手一般搅动天地意志!” “只是公子您非是我百族中人,想了此法不能见效。老朽思虑良久还是将这方法留予公子,若能有所帮助,老朽便无憾了。” “家常废话说完了,如果公子还没扔掉这张废纸愿意再看看老朽的字,关于此时的百族,老朽有几句话想告诉公子,权当是老人临死之前的叨叨吧。” “百族的信仰此时应当已经转到了公子的身上,想来公子也有所察觉。当然,这信仰不会像他们对神庙的信仰一样坚固的需要老朽用‘神庙长老’的生命和荣誉去打破,不过其实这就已经够了。他们不会因为一时的失败而陷入失落失望绝望的境地,我甚至有理由相信在公子您的带领下走向新的光芒万丈。老朽现在还记得公子您说过的那句话,‘一个民族要走向自由,总要付出代价的。’自由一词,仅仅是不被压迫不被剥削吗?不,不是的,这种自由更应该是思想之自由,信仰之自由。没有谁必须为了那个未知的存在负责,付出生命,他们真正应该去肩负的是自己的命运,他们家庭的命运和整个百族的命运。他们必须有信仰,而这个信仰的名字,应该叫百族。付出的代价不仅仅在生命,还在老的传统,老的依赖,老的习惯。” “我们百族整整几千年已经当惯了供奉者、朝拜者,我们的心里是没有民族这个词语的,有的只有“信仰”。当我们的人民受到屈辱,有神庙安慰;当我们的人民被迫饿死自己的孩子,有神庙体谅;当我们的人民一天天的忍受着欺压时他们甚至从不反抗,因为神庙告诉他们,一切会好的。于是,于是他们把信仰当成了遮风避雨的最后的伞,殊不知即将到来的洪水会有多么的迅猛,会让整个百族,会让这一切的一切灰飞烟灭。” “忍一忍,等一等,我们会得救的。” “公子,您是不是觉得可笑?信仰给了他们希望,于是他们有希望就够了,他们完全不会意识到,希望要真正的去拼搏才能不会是奢望,在忍受黑暗和习惯忍受黑暗完全是两件事情。” “我们的民族为了生存,为了存续,为了有未来我们可以易子而食可以麻木僵化,可以助纣为虐,可以亲手给自己的后代套上一个又一个的枷锁。” “我们可以苟且,完全可以,为了活着。但我们,不能把苟且当成信仰吧。” “公子,老朽走出这个门之后,神庙,就要塌了。从今日起,百族的神庙不复存在,我想我的族人们应当知道,自由是要用鲜血去换取的,希望是神给的,能不能抓住却是自己的事情。希望他们在虚无的信仰倒塌后,竖起真正的属于民族的信仰。这一切老朽是无能为力了,就交给公子您吧。”
“从今日起,他们将颂扬您的名号,不过老朽希望,他们颂扬的,是百族的精神。这就是老朽为您带上面具的原因,万望海涵。” “一个民族要走向自由,总要付出代价的。这代价会是无数百族小伙子的鲜血,不过,让老头子我先他们一步吧。” “公子,老朽去了!” 初春的风,吹皱地上的沙。 墨羽站在神庙外面,柳枝尚在飘摇,好像他进屋之前的风,吹到了现在一样。 不知为何,一片柳叶就那样飘到了他的肩上,他拿起叶子,皱皱眉。 “去吧!” 一声轻叹,柳叶重新飘在空中。 墨羽将这张信纸收入怀中,扬起头,眯着眼,看日光推移。正午,光影交织的极快,片刻之间影子就被拉到了另一边,他开口,说: “墨子有言,世界上万物有法度,一杆玄尺足以测得,世事有万般变换,有脚一双便可控之,可这世间最难测控的,永远是人心。圣人就是圣人,总是说一些听起来完美无缺的废话。” 他擦去眼角的湿润,带上银白色的面具。 好像关住了什么。 “长老啊,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其实我亦想顺心而为,于此间做个魔主,看夏商纷争,观蛮族变动,做一族信仰,享那么七八十载富贵。” “老爷子您好算计啊,若我喜名利,魔主这两个字,能把我在这里栓的死死的;如果我是一个不在乎功名利禄的少年那就再好不过了,读完你的信,只怕要指天发誓了吧。在怎么着,有点感恩之心,为了您留下来的那份《周天星辰决》,我也该好好的完成您的遗愿。” “只可惜。” “可惜我还记得我是墨家的公子,我还记得有无数看似生活幸福的人民,他们的世界被有心人肆无忌惮的玩弄着,被欺骗而不觉,还沾沾自喜。我还记得我说的,要铸高楼百尺,惊那天人一番,我要这世上再无所谓高人天人权人,我要还这人间一个人间的样子。所以,我只能和您说声对不起。” “其实我也想过啊,我会是一个大侠,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我是正义的朋友,公平的使者,我能伸张所有的光明,一切肮脏的丑恶的不义的都会在我面前灰飞烟灭。我会轻生死,重然诺,随时燃起为知己者死的豪情。” “正义就是正义,对就是对,焚什么大小,要什么取舍?” “可,那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轻轻点了点头,用低沉的嗓音说给自己听: “嗯,上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