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陌路相逢成知己
墨羽听着那一句“无以为报”陡然一惊，“以身相许”四个字险些脱口而出，忙一边“嗯嗯嗯”地点着头，摸着鼻子缓解尴尬，心里却想： 如何回报？你的病赶紧好了就算是报答我。姑娘啊，你再这样下去，我又不是柳下惠，会吃不消的。 听林雨饱含感情的说完自己的精力，墨羽很认真的想了想，又斟酌了片刻措辞，道：“玉皓姑娘，对于你的身份来历，还有与昨晚那些人的恩怨纠葛，我并没有问。如果，我是说如果不那么方便，您并不需要向我说明的。” 玉皓听墨羽把称呼换成了您，显然是有所不满，睁大了无辜的眼睛，显得分外可爱：“那怎么行呢？玉书少侠您可是我的救命大恩人，我怎能在大哥您面前有所隐瞒呢？” 墨羽没好气地回瞪了她一眼：亏她还有脸提什么“救命恩人”，刚才的那堆话，就没一句是真的。首先，她绝对不是长安人氏，她的口音与长安口音有八分像，但那绝对不是在长安久居之人的口音，有点类似很久之前那个世界所谓“普通话”和“北京话”的区别。何况，母亲在吃饭的时候经常莫名其妙的把长安的美女都说给自己听，此等美女自己不可能不知道。何况，一个商人的大小姐怎么会有那么歹毒的暗器和那么高明的暗器手法？ 而且昨晚的那些杀手也不是简答的匪寇那么简单，没听说过劫匪要专门给商人费尽心机下药以让对手无法调用内力的，与其如此，下致命毒药不就好了。 自己已经很委婉地告诉她，身份来历这些东西，如果不想说可以不说，没必要编造假话来骗人的。但她还是没醒悟。墨羽这一瞪之下，林玉皓也有点做贼心虚，讪讪地住了嘴，脸微微一红，吐了吐舌头——不知怎么，墨羽觉得这份小女孩的动作放在别人身上叫rou麻，放在玉皓的身上就叫可爱。过了一阵，她轻声地说：“对不起。”墨羽淡淡地回了一句说：“没关系的。” 玉皓为隐瞒身份而道歉，墨羽知道她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人生在世，谁没点不得已的事情？ 一个“对不起”，一个“没关系”。玉皓心中泛起一丝暖流，对面前这个少年的体贴不由的怀有一份感谢之情。 她暗暗想：这个人很有自尊，揭穿自己是为了表明他并不是受人愚弄的笨蛋；但他也很有分寸，行事、言语都那么委婉得体，并没有让自己当场难堪，更没有对自己的来历盘根问底。他虽然是个少年，但这种成熟宽容的为人处事方式，让她觉得很是惬意。 我不说，是我的难处，你理解，是你我的真诚。 她歪着头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少侠啊，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啊？” 墨羽被他突如其来的卖萌吓了一跳，忙答到：“我不是说是路过的郎中吗？” 玉皓摇摇头，就像是被骗走了糖果随后醒悟的小姑娘：“可是，昨天晚上你说，你是赶路的书生啊。” 墨羽揉了揉鼻子，暗叹自己还是不够谨慎，忙昏了头居然忘了这件事，强行分辩道：“我即是书生，还是郎中，不可以吗？刚刚你不是还叫我少侠来着？” 玉皓给他一个随你便的眼神，看的墨羽一阵心惊rou跳。 “少侠这是要去哪里呢？”玉皓问道。 “我去万仞关，听说那里要打仗了，男儿生逢此世，也该有所作为。” 玉皓秀眉微颦，开口道：“不妥，少侠您若是想要从军，还是不要去白领的好。” 墨羽再一次正视起眼前这个姑娘，她说的支支吾吾，却在言语中透出对自己的关切来，他轻轻问道：“却是为何？” 玉皓清了清嗓子，道：“因为据家父的关系网，这次百族暴乱最大的祸端不在于区区百族，而在其后冬季随着寒潮而来的蛮族。到时候，白领很多人都会沦为炮灰般的存在。何况，白家历代将种频出，虽然没有苏玉墨夜燕无双那般人物，中层的将领却着实是不少，甚至有些积压了。” 墨羽知道这姑娘说的是实话，却佐证了他对于玉皓身份的怀疑，哪有商家对白领的形势如此熟悉？ 他回道：“姑娘有所不知，在下虽然要去万仞关，却并非是要加入白家，万仞关上毕竟不是一家驻守。” 不料那玉皓却摇摇头，“少侠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平静之时万仞关上自然是自己管自己的，可战争一起，万仞关上的白家还容得下另一种声音吗？” 墨羽耳边如闻惊雷，刹那间，他想到了万仞关上的墨家军队，不是怕他们归为白家，而是怕他们不肯。而白家，又如何容得下他们？ 墨羽心中闪过一丝不安，却是不动声色，他把面前的姑娘当成了和自己同一水平的存在，很好的掩饰着自己的情绪，他不动声色的带过从军的事情，同玉皓聊起了军阵。 二人对彼此的身份都有着大致的猜测，心照不宣，却也不避讳什么，竟于这荒野之中就着当前万仞关的局势争论起来。 玉皓暗自心惊，她出身军旅，一身所学按照父辈的说法已然出师，甚至在局部战场上的战术运作能力不逊色那些成名的名将大帅，却不料这个神秘的少年竟然和自己近乎旗鼓相当。 墨羽心中的惊讶也是不少，只是他生性沉稳，也早就知道“人外有人”这种道理，却也很是淡然。 二人谈到兴起，随后用树枝当作部队在地上摆了起来，谁的队伍败了便填进柴堆，谁的部队没了就出去捡柴。玉皓震惊于墨羽总有奇招，墨羽感叹玉皓战法扎实，两人就这么斗了下去，间或夹杂一两句对当前时局的评价，居然没有意识到，就在他们越说越是开怀的时候，天际已然微微露出了白色。 墨墨羽扔掉了手中的树枝，叹了口气，踌躇了许久，看着天边的云彩，缓缓道：“天亮了。” “是啊，”玉皓缓缓站在他的身后，“天亮了。” 他们都明确的意识到，是时候说再见了，但是，谁也不想说出口，好像不是自己说的再见，就会少一分难过。 突然，墨羽神色一变，由忧伤变成了紧张：他听到了外面有大片的马蹄声正急速向这个小屋接近。 玉皓虽没有墨羽那般的无感，但看见他脸色突然严肃起来，赶紧问：“怎么了？” 墨羽张望了下四周，却找不到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他若无其事地对玉皓说：“我有点事要处理，玉皓姑娘，你我就此别过吧”那些人马十有八九是冲着这个女孩子而来。墨羽暗暗后悔，昨晚就应该心狠一点，不该让那几个杀手跑掉，现在他们又找帮手过来了。而且听蹄声，数目还相当多，恐怕有上百人。自己虽然杀了身居二品的宋雪，但那是天时地利加算计的作用，更何况，杀得死二品高手不代表能和二品高手一般直面百人。 “这次应付起来就相当麻烦了。”墨羽背起书箱，将邀月牢牢握在左手。 玉皓“啊”了一声，刚想说些什么，脸色陡然一变——她也听到马蹄声响了，就在这一刹那，蹄声又近了很多，显然那些骑手赶得相当急。 她脸色一下子煞白，急切地说：“玉书，这件事情与你无关，你还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等下你不要插手，让我来应付。” 墨羽摇摇头：“昨晚我打了他们的人，那就与我有关系了。若是连好友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建功立业？” 玉皓感动地望了他一眼，一瞬间，千言万语的感激已经透过眼神传递过去了。昨晚的出手，还可以说是一时路见不平的书生意气，现在眼见敌人聚众而来，势所难敌，看他的年龄也断然不是江湖中罕见的二品高手。这当是昨晚他们讨论时所说的“死局”。 但他依旧这么坚定地维护自己。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是为了自己的美色；他不顾凶险，赌上性命，目的就是为了维护一个弱质女子不受欺凌。 一时间，玉皓心中暗骂他蠢，却只觉得一股热流胸中guntang，她喃喃念到：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才叫侠义的英雄气概，这才是真正的男人！ 她轻声说：“我不走。”不知不觉的，她的手已经紧紧握住了墨羽空出来的的右手，心里有一句guntang的话不敢说出口：“我与你同生共死。” 墨羽略显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又释然：随她去吧。对方有马，逃跑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而被她抓住的手，他并没有抽出来，他只当她小女孩心里害怕了，总得找一个依靠。至于心底的真实想法，他却没心情考究了。 屋子里一片寂静，两人都没有说话，都在留神倾听外面的声响。蹄声由小变大，越来越接近了。在风啸马鸣之间，隐约夹杂有一阵阵的犬吠声。墨羽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敌人居然带着狗，自己想带玉皓趁混乱脱围逃跑的主意就很难实现了。 这下得拿出真本事了！墨羽嘴角泛起一丝弧度，他心冷如铁，左手死死攥住邀月刀的刀柄，同时右手虚按书箱。 马蹄声在门外停住了，外面传来了繁杂的人声：“这儿有具尸体！” “这儿也有！的” “大家分散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大人，这里有座屋子。” “你们几个人进去看看！” 墨羽听说话声，那些人大多是大夏西部的口音，一个个都显得中气充足，好像内力很不错的样子，至少比起昨晚的那批人强得太多了。他越想越是奇怪，玉皓这丫头小小年纪，虽有些韬略兵法，但怎么会惹上那么了不得的仇家？ “叩、叩、叩！”门口传来剧烈的敲门声。危急关头墨羽并没有理会，只是安静地站了起来，一手握刀，身形在黑暗中站得笔直，那傲然的男儿气概配上他单薄的身躯和身后彰显其书生身份的书箱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别样的气质，这让旁边的林雨看得枰然心动。 “砰！砰！”眼看没人开门，敲门声变成了粗鲁的撞击。 终于“砰”的一声，屋子的门被踢开，有人闯了进来，外面凄冷的秋风和温暖的阳光洒了进来。但在同一瞬间，屋子中亮起了一轮明月！ 冰冷如雪，凌厉如风，凶狠如雷，迅疾如电，即使是天上的雷突然打下来，也不比这凝聚了墨羽精气神的一刀更让人震撼，刀不快，但偏偏有一种莫名的气势压得他们无法抬头。就是这个刹那，墨羽着甲在身，幽兰色的剑光在月华般的刀光下不显得逊色分毫，这一剑逝若流星，璀璨无比，在一瞬间于门口绽放成一片星海。刚要进屋的三个人脑海中仅有一个念头——死！ “住手！” 一声娇喝，刀光剑华嘎然而止，铮的一声脆响，墨羽收刀回鞘，回归了原本的书生样子，他诧异地望着玉皓，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喊停。 玉皓歉意地说：“他们是我的人。”她说话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呼吸有点不畅。她并非是没有见过高手，但不知为何，刚才那一刀一剑给她的印象太强烈了，她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啊！”那三个门口的人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从鬼门关里转回来了！ 他们慌慌张张地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叫：“来人啊！大人在屋里！有人劫持了大人！” 随后，衣袂风声响动，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团团围住了小屋，到处是一片惊喜的呼叫：“找到小姐了！找到小姐了！”有个威严的苍老声音在下着命令：“破墙！攻进去！”那群人轰然应答，接着，四面墙壁都响起了猛烈的敲击声音，整间屋子簌簌发颤。墨羽一动不动，安静地看着玉皓，问：“他们是你的人？” 玉皓点点头，眨了眨眼睛：“下命令破墙的那个人，是我的叔叔。玉书你昨晚一点都不让着我，我把你抓走好了。” 紫川秀凝视着林雨美丽的脸。不知为何，他觉得一阵不舍。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抓走？”，他搔搔头发，道：“可惜了，这房子还不错。” 话语刚落，“哗啦啦拉”一阵杂乱的响声，一片墙壁已经给外面推翻了。人影绰绰，大群的武装人员站在晨曦中，大量的弓箭对准了墨羽。一个很威猛的声音喝道：“大胆狂徒，竟然冒犯我家小姐！快把小姐放出来，不然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墨羽一愣，玉皓却是一笑：“听见没，死无葬身之地啊。其实，这房子早就不结实了，只是大的变动，不是吗？” 玉皓一应动作神情看在墨羽眼里，她的笑容竟有几分不舍，也不知是否是错觉。她轻轻抓住墨羽的手，把一个圆形的东西塞进他的手心。墨羽低头一看，是一个很漂亮的圆形玉佩，上面是一个“皓”字。墨羽好歹是贵族公子，他看得出来，这方玉石温暖圆润，玉色苍翠，乃难得一见的极品，价值一定不菲。他正想推辞，玉皓却把玉佩塞进他手心，坚决地把他的手合上。那坚定的眼神中，墨羽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玉书，日后如果有空的话，记得来汴京的皓首书斋找我。”玉皓说完，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墨羽在背后朗声道：“请留步！” 玉皓一震，呆在当场，心中百转千回。 “咳，”墨羽咳了一下，随即从书箱中取出一直墨玉色的笛子，道：“它叫墨玉，在下一介书生，身无长物，也就只有把它送给姑娘你了，权当，是留念吧。” 玉皓转过身粲然一笑，收下了笛子。 “一路顺风” “你也是” 道别之后，玉皓转身像屋外走去，外面的人看她出来了，一起弯腰鞠躬，齐声问好：“小姐好！”玉皓点头回礼，随即一个老者轻声说了几句，那老者不住地点头，然后向墨羽走来，他牵着一匹看起来有几分神骏的马过来：“山间赶路没有坐骑很不方便，少侠若不嫌弃，就用这匹如何？” 墨羽见这马灵性非凡，连忙推辞：“那怎么好意思呢？” “少侠不要说这种话。先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区区一匹马，又算得了什么？” 墨羽还要推辞，却见玉皓正目光炯炯地望向自己，神情有些哀怨。墨羽一震：这种悲伤的眼神自己好熟悉啊！是在哪里儿过呢？ 老人见墨羽不出声，微笑着说：“少侠一路顺风！” 玉皓看到紫川秀收下了马，嫣然一笑，娇容如花。她深深地凝视了他最后一眼，仿佛要把他的形象牢牢地铭记心中，转身翻身上马，策马而去。大群人马紧跟在她后面，一行人，逐渐消失在清晨的晨光之中，蹄声轰隆，渐渐变得微弱，终不可闻。 此后，墨羽再见不得秋日的晨光。 他转过身，将心思放回万仞关，放回关雎卫队，向着和玉皓相反的防线牵着马走去。 他告诉自己，书上说：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只是，他忘了，玉皓也忘了。 书上还说过，有缘，自会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