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楔子
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中土之地,古以九州治之,后天下纷争,一场战火燃尽九州万万里繁华,此后中土之地九州只入话本。 中土之外,汪洋无尽,唯极北有族称蛮,自命为“巫”,与中土迥然,经年战火,民风剽悍。 中土如今有三国,一曰“夏”、一称“商”,尚有一名“周”,三国两族之势,以成两千余载。 夏地最广,分封而治,共有封地十二,兵甲天下,却与蛮族接壤于万仞关,以一国之力抗一族,定中土千年盛世。商集一国之权于商君一人,朝中设内阁辅相之位,共谋天下苍生。周无王,却以议会之制定国家之策,重商而轻戎,千年之间,国之大学士未断。 夏商乃世仇,常年征战不休,自三国势成,夏有皇二十,有七陨于商,商有君十九,亦有七殆于夏。 周地富庶,多有才子佳人吟风弄月而少骄兵悍卒,周常于夏弱时助夏兵戈,于商衰时予商钱财,无人知其底蕴。 夏封土十二,有“墨”氏,传自九州时代,经千年风霜,封地墨领。 墨领中心,有一高塔,高百尺,此时塔顶有一青年,白衣胜雪,面冠如玉,临风负手。 世有公子,遗世独立,公子不语,公子墨羽。 风渐渐大了,连带着墨羽的衣袖渐渐干扰了他的身形,使得少年的身影在黄昏下越发的萧索。少年看着塔外,许久不曾言语。似是过了好久,他身后的老者终是不忍见少年郎凭栏远眺再添几分心事,拉了拉他的衣袖,开口道:“公子,风大,回去吧。” 墨羽剑眉星目,隐隐有英武之姿,远看似乎有而立之年的气度,但真正走进细瞧,却是尚未及冠的样子。他的脸色有些发白,至少比身后的老者显得苍白许多。但透过那片苍白,仍能看出,他心中的郁结。 他抬起袖子遮住口,急促地咳了几声,随即回过头,强行挤出微笑,说:“严伯,回去吧。” 塔很高,墨羽虽称不上体弱,却是病躯,走的自然也慢。这样的日子已经很多天了,但除非某天在百尺楼待到太晚,他总是不愿意让严伯带着自己疾行至地面,而是想要自己走一走。 墨羽走在前,严伯垂手跟在他身后。两人具是无言,塔内静的只有墨羽的脚步声。 半响,墨羽终于开口了。 “严伯,你说,这世间,可有神通?” 严伯的脚步停了。 而后,在压抑的气氛中缓缓道“老仆不知。” 墨羽的脚步却没有停下,仿佛只是得到了某个预想中的答案,他微微自嘲的笑了笑,摇了摇头。随后不再言语,加快了脚步。 神通,何为神通,当世可有神通,若无神通,何来神通二字?若有神通,这神通为何不显于世? 他袖中藏着一页泛黄的书页,上面,乃是九州时期的文字。 “子墨子生而无脉,仗机巧行天下,终以神通窥武学,一朝天人,世以子称之。” 塔中,严伯的脚步越发沉重了。 九州距今千载,浩如烟海的典籍多数都化为尘埃。许多记载均是小说家言,未必可信。若非自家公子竟是无脉之人,他对那记载墨子的寥寥数语定是一笑置之。可十年过去,墨领之中所有关于九州时期诸子之一墨子的记载居然再也没有关于“无脉”或者“神通”的只言片语。 那少年语气淡然,毫不经意,问:“世间可有神通?” 严蕴真看着自家公子消瘦的身躯,一声“公子”竟是叫不出来。 待到一老一少回到墨氏府邸,已经是黄昏时分,墨羽早就收拾好了心情,似乎重新变成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准备同家人用膳。 庭院中,一名令人辨不出年龄的妇女正收拾着石桌上的碗筷,一位中年男子不停于屋内院中进进出出,往桌上添些许吃食。院中并没有旁人,可就是这两人,恍若充满了院中的整片天地。少一人则孤寂,多一人则臃肿。 墨羽在门口站了一会,收拾了一下衣袖,迈入院中。院内两人见到墨羽,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双双落座。 墨羽行至桌前,行了个礼,道:“羽儿见过爹娘。” 中年男子满意的点点头,随后道:“羽儿,你身体向来不好,日后那百尺楼,还是少去的好。为父知你喜好武学之道,可你要知道,男儿不仅立于江湖,更立于疆场。” 墨羽的娘先是跟着点头,双目之中似乎写满了心疼,待听得身边男子第二句话,却气恼的拍了他一下,道:“说什么江湖疆场,羽儿便非得建功立业,名扬夏地不成?”随后转向墨羽,轻声道:“答应娘,莫想那些事了,好吗?” 墨夜夫妇的映像中,墨羽十分聪慧,还有些许早熟,从下就对武学充满兴趣。当年他们夫妇满是欣慰,却不料在墨羽长大些后,这一切变成梦魇。墨家之主,天资具是非凡。几乎每位墨家之主武学可均至一品之境,其寿约二百载有余,而墨羽竟全身无脉,无法习武,连成为最简单的武夫都做不到。 墨夜尚有寿元一百五十余载,而墨羽却似乎注定活不过百年,而这百年之间,生老病死,更有世俗冷暖。人世匆匆,莫过于此。 曾有人说过,若注定是凡人,便不该生在贵门,因为那里最高,承受的风霜雨雪,也注定最大。
墨夜至今记得,那日墨羽站在百尺楼上,指着夜空说。 “韶华白头,太短,父亲,纵是流星再璀璨,日后可有人寻其下落?有谁在意流星的结局?” “爹,儿从不自傲,亦不会妄自菲薄,此世,论智计无双,儿不俱任何人,只是,想来儿的结局,也只同那流星一般,划过夜空璀璨无双,却也仅是流星一般,坠落之后,再无痕迹。” 墨羽是墨家的公子,却必然不会是墨家之主。墨夜夫妇却着实爱煞了这个儿子,没有再生,免了墨羽被嘲笑或欺辱。只是,当墨羽全身无脉的消息传出后,那曾虎视眈眈墨家麟儿的众多视线也都不屑的收了回去,这对曾称天才的墨羽无异于羞辱。 那是无声的嘲讽:“将死之人,何须关注?” 此时墨夜看着自家儿子,突然觉得,已经好久没见他认真的笑了。 面对父母的关心,墨羽呆了呆,看了眼父母的脸色就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他不紧不慢的回到:“儿只是喜欢百尺楼高处的视野罢了,又不是还对那件事介怀。再说,有严伯这样一位高手在,我在墨领还能出什么事?”墨羽说话间,眉角带了三分笑意,若非语气过于平淡,旁人或许会真的以为他在笑。 墨夜夫妻二人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转而开始劝墨羽多吃菜。墨夜,墨家之主自是墨领之主,更是夏地乃至中土所有人中地位最高的几个人之一,但他也是一个会为自己儿子发愁的父亲。只是那道坎在墨羽的心中,能渡的,只有他自己,谁也帮不了他。 墨羽笑着吃菜,笑着说话,笑着看天上的云和院子里的草木。 他觉得很好啊,这个世界,真的很美,很好。 而他不就是天生无脉吗,不就是,无法催动那种叫做内力的力量吗?遗憾是遗憾,但也仅仅是遗憾罢了。这世界的奇伟瑰丽又不仅仅在那武学一途、江湖一道之中。 墨氏夫妇见儿子不想多说,也就不再言语。可惜,任凭墨家族长墨夜有再高的武学造诣,也听不到自家儿子心中的哀叹。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只是少了那武学的种种,我无法窥得这世界种种真相瑰丽了。” “只是从那日之后,无论我的高塔距他们多近,却注定终归成不了那天上之人了。” “只是却不知那天上之人,能否被吾高声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