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当简弥在十八楼参加生日派对时,简生也刚刚走进住院一部。她愁眉苦脸地走进电梯,手里提着一个金属饭盒,里面是父母给简弥准备的晚餐。 “十五楼。”报了楼层后,她注意到电梯员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神中充满诧异。简生不明白她为何会这样,但也没有多问。 到达十五楼后,简生发现简弥的病房内并没有人。这是一间单人病房,血液病区的病房几乎都是一人间的,这和其他病患区不同。比如十楼以下的病区,每间病房几乎都是三人间。 留守值班的护士告诉简生,简弥正在十八楼参加生日派对。简生只好回到病房,打开电视机,边看新闻边等简弥回来。 简生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新闻,等了约莫半小时简弥才回到病房。姐妹两人冷淡地打了声招呼。 简生告诉简弥,晚饭放在床头柜上,要趁热吃掉。晚餐都是一些清淡蔬菜,很适合病中的简弥。 简弥坐在床边一语不发地低头吃了起来。简生坐在一旁继续看电视新闻。简弥生病以来,姐妹两人常会这样独处一个房间,但她们始终都很少会交谈。 简生倒并不觉得存在于两人之间的这种沉默是否会令人尴尬。她很清楚,对二人而言,面对彼此时都像是在看镜子里的自己。虽然外表一模一样,但无论做什么动作都是相反的。简生伸出左手时,镜子里的简弥伸出的却是右手。简生向左走,镜子里的简弥则向右走。这么多年来,她们一直是像这样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前行的。 一则“在班夏山下发现流浪狗尸体”的新闻播出后,简生看了一眼吃东西的简弥。 若非要说两人曾经一模一样,那自简弥生病以来,她们二人的外表已经的确有所差别了。 简弥的脸颊不再似往日那样丰满,颧骨突兀,眼神也变得空洞无力,皮肤透着一种几近透明的苍白。松垮的病号服包裹着的身材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标致。 只是有一点是让简生也惊奇的。身患白血病的人在接受化疗后,往往头发都会脱落得厉害。但简弥却是活生生的例外,已经化疗四次的她很少会掉头发。这一点除了让其他女病患羡慕,就连医生们也感到诧异。 “在看什么?”原本低头吃东西的简弥突然开口问。 简生立刻甩过头来。“没有啊。”她的心脏却像做了坏事突然被捉到一样,“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明明在看我。”简弥说。 简生不得不随便编个谎话。“最近想换个发型,但还没有决定是不是应该去换。” 说着,她摸了摸自己的长发,这发型自她高中时期开始,便从未变过。 “你不是已经留长发留了很多年了?”简弥问。 “就是说啊。所以想换一个发型了。” “打算换什么发型?” “像你那样的短发如何?”和简生一样,简弥的发型也是从高中时起便没有变过。至于她为何会选择短发的发型,简生心知肚明。 简弥夹起一块西兰花塞进嘴里。“随你便了。” “应该会合适吧?”简生笑着说道。 良久,简弥才点了点头。“应该比较适合。” “嗯。因为没有剪过,所以我也不知道。不过看你留短发很好看,所以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我是说,应该会很好看的。” “可以用尺子量一下。”简弥说。 “尺子?” 简弥用左手在耳垂下方比划了一下。“耳垂到下巴的距离,只要是五点七厘米以下,就可以留短发。否则,还是长发合适。” “真的么?”简生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信不信由你。”简弥又往嘴里塞了一块西兰花。 “知道啦!”简生转过头来继续看新闻。她的心情不再似几分钟前那般沉重。二人方才的对话很正常,是发生于姐妹之间常见的那种对话。她开始觉得,两人之间的那道冰墙其实也有融化的可能。 身后的简弥这时突然开口问:“你想留短发,一定还有别的原因吧?” 简生不解地看着meimei。“什么意思?” 简弥缓缓说道:“孕妇一般都会选择短发吧,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能够充分吸收营养。” 简生觉得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即将被引爆。“你……你在说什么啊……” “看来你已经做出决定了。”简弥将饭盒扔在桌上。 简生顿感不安,她用手指撩开挡住眼睛的刘海。“你,你别这样想我……” 简弥并没有回答,她冷哼一声,爬到床上,用被子盖住了脑袋,不再搭理简生。 简生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看着简弥的身体将被子顶起了一个虚弱的轮廓。她不知此刻该说什么。 晚间新闻还在播放着,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简生咬咬牙,提起手包,沉默着走出了病房。 三村理发店。 简生走进来时,店内坐满了要打理头发的人。理发店里唯一的理发师正忙得团团转。洗发,剃须,剪发,所有工作都由他一人来做。念大学之前,简生便常来这里剪头发。现在掐指一算,她已经有八年时间没有来这里了。 “请稍等一会儿。”理发师的声音很疲惫。他扫了简生一眼,接着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前一亮。 “你是?”理发师眯起眼睛,正在努力回忆。 “您还记得我?”简生笑着问。 “唔,当然记得!好久不见啊!”理发师停下手里的活,笑眯眯地说。理发店里的人也都开始打量简生。 “是啊,八年多了呢。”简生说。 “当年的女学生,如今已经是漂亮地不像话了呢!”理发师说。 “哪里的话!”简生害羞地笑了笑。 “这次来剪头发么?” “嗯。”简生用手指比划着剪刀的动作,“而且这次我想要‘心情剪发’。” 所谓的心情剪发,即是三村理发店的理发师会听客人讲述自己的烦恼和心事,然后设计出最合适客人心情的发型。简生记得高中时,一位男生来到这里诉说自己失恋的遭遇,结果理发师三下五除二,把那男生的头发全部剪了个精光。理发师解释说,失恋的话,当然要把头发全部剪掉。等到头发长出来,心情自然也会恢复。 “已经很久没有人要求那种剪发了呢!”理发师似乎倍感意外。 “哎?您已经不再提供‘心情剪发’了?”简生问。 “嗯。因为要求那样做的人越来越少,几乎没有人记得了。” “我记得那时候在这里可是相当流行呢。”简生说。 “是啊是啊。”理发师向往地说道,“不过今天可以破例重新为你那样剪一次,那就麻烦你稍等片刻。我还有几位客人。” “当然,还需要很久么?不然我待会儿再来好了。”简生说。 “可以,那么——”理发师瞄了一眼等待的客人,“三十分钟以后吧,那时候再来一定可以。” “好的!” 简生转身走出理发店。三村理发店的老板对时间的把握特别准确,他既然说三十分钟以后再来,那么早一分钟晚一分钟都不会合适。 她在老街的青石板路上慢慢地朝前走着,她暂时还不想回家。 真正恐怖的不是死亡,而是死亡前的等待。简生如今更加领会了这句话的含义。每次回家,她都要面对父母的满脸愁容和欲言又止。她清楚,父母很想知道她会作出什么决定,却担心一旦问及又会给她徒增压力。 简生理解父母的为难。她和简弥都是他们的女儿,父母不希望她们任何一个受到伤害和委屈。可是残酷的现实就摆在那里,是无法逃避的。 而丈夫那边,他此次并没有和她一起回来,而是留在了他们居住的城市。得知自己如今面对这样的选择,丈夫出人意料地没有逼迫她作出何种选择,甚至没有过问她的想法。丈夫只是告诉她,无论她做什么决定,自己都会站在她这一边支持她。 而当简生告诉丈夫,希望他能够来她身边,陪她一起度过难关时,丈夫却断然拒绝了她的请求。 “如果我去陪你,看到怀孕的你,我一定会忍不住逼你作出有利于我的选择。”丈夫说,“究竟如何选择,谁也不能帮你。只能你自己来做,你也应该避免受到任何人的影响。抱歉,明明结婚时发过誓,未来无论出现何事都要和你一同担当的,这时候却还是只能在一旁看着你。” 听到丈夫的这番话,电话这头的简生早已泣不成声。 对丈夫如此善解人意,简生实在心存感激。但她心里也很清楚,丈夫一定希望她能选择留下孩子,有哪个男人会放弃自己的亲生骨rou,去救和妻子速来不和的妻妹呢…… 况且,她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将自己以后无法再怀孕的事告诉丈夫。她觉得丈夫有如今这样的态度,多半是因为他认为两人以后还会有孩子。一旦丈夫得知她以后不会再怀孕的话,恐怕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善解人意了。 简生越想越觉得痛苦,却又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那两个选择摆在她面前,越来越像两团乱七八糟的线团,互相交织,扯都扯不开。她看不到未来,也不知道事情会向何种方向发展…… 简生决定先找一家店坐下来吃些东西休息片刻,暂时摆脱掉这扰人的现实。 她沿着老街的青石板路朝前走着。离开这城市多年,但这条街的布景和格局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模样。除了新开张的几家商店,那些熟悉的商店依旧还伫立着。这样走了一会儿,出现在她右手边的一家餐厅让她眼前一亮——树洞餐厅。 “好久没有来这里了呢。”简生自言自语道。她差点都忘了有这家店的存在。刚好,她现在也的确需要一个能够吐露心声的地方。 树洞餐厅是在她小学四年级时开张的,如今已有近二十年的历史。餐厅内,一张长达十几米,近五公分厚的挂毯将整个房间分成前厅和用餐室两部分。前厅摆放着客人储存财物的储物箱和点餐台。挂毯后面则是一条长长的之字形走廊,穿过走廊后便是用餐室。 客人进入餐厅后,会由服务员引路,带他们到用餐室就座。用餐室是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大房间,那里没有任何光源,而前厅处的挂毯也将外面的光线阻挡在了外面。在这里吃东西时,客人们什么也看不到,为了避免将食物送进鼻孔里,他们需要全神贯注地判断餐具和食物的位置,然后通过味道和口感猜测吃到的是什么食物。整个用餐过程很像是一场探险。 简生至今仍能记得自己第一次在这里用餐时吃的东西:豌豆卷和炸鸡翅。她甚至仍能忆起它们的味道。而记忆之所以如此清晰,是因为闭上眼感受到的东西总能让人印象深刻,所以人们才会在接吻时闭上眼睛。 但树洞餐厅最吸引人的并不止于此。之所以叫树洞餐厅,除了用餐环境像在树洞内,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像那童话故事所讲,树洞是用来倾听秘密的。 在树洞餐厅里,没人知道坐在自己旁边的人究竟是谁。即使是多位熟人一同进去用餐,也会被服务员引入相隔很远的地方就座。之所以这样做,也是为了打消客人的担忧,让他们能够放心大胆地吐露不适合朋友听到却又不吐不快的秘密,并且也无须担心这些秘密会被泄露,因为没人知道这些秘密究竟出自谁之口,毕竟大家完全看不到对方。即使在餐厅里相谈甚欢,走出餐厅后也会变成互不知晓的陌生人。 简生走进树洞餐厅。她在前厅的储物箱存下钥匙和手机,能够发光的东西都是不能带进用餐室的。然后在点餐台点好喜欢的食物。点餐台后面站着一位小麦色皮肤的少女,她的头发在脑后优雅地挽着,脸上带着自小在果园长大的痕迹。她要简生稍等片刻,最后一位负责引路的服务员刚刚离开不久。 几分钟后,一位将夜视仪推到额头的塌鼻子男生从挂毯后面走了出来。点餐台女孩对他招呼了一声,男孩走到简生身前,彬彬有礼地鞠着躬。“请扶着我的肩膀,我会为您引路。” “麻烦你了。” 男孩转过身去,简生将手掌搭着他右肩。男孩戴上夜视仪,掀开挂毯,带领简生走进了之字形走廊。 挂毯落下后,周围立刻一片黑暗。简生一时没有做好准备,差点尖叫出来。她记得自己第一次来这里时便尖叫过,当时前面的引路员便被自己吓得撞到了墙上。 男孩走的很慢。简生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面,生怕撞到什么东西。身处黑暗的环境,她很难分清自己此刻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 “我始终不明白,为何要设计这样一条弯弯曲曲的走廊?”简生问。 “如果挂毯后面就是用餐室的话,岂不是一掀开挂毯,用餐室就有光了?”男孩答道。 简生这下恍然大悟。 转了几次弯,简生耳边传来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男孩也突然停了下来,一只宽大的手握住了简生的左肘。 “别紧张,慢慢坐下来。”是那男孩的声音。 原来已经来到了用餐室。简生伸出一只手,很快便摸到了一张柔软的椅子。她在男孩的帮助下,缓缓地坐在了上面。 “稍等片刻,您点的东西很快就会送上。我先走了,有什么需要举手就可以,我们会看到。”男孩说完这话后再未出声。简生猜测他已经回到了挂毯那一侧,等待为新的客人引路。 简生左右张望着,但什么也看不到。这片黑暗的浓度很高,不见任何光线涌入。那阵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也在耳边响彻着,但因为交谈者太多,很难听清某段谈话的内容。 简生试图靠声音来辨别坐在她身边的人。她的左手边听起来是一位中年女人。坐在中年女人对面的也是一位女人,但声音要年轻一些。两人谈话的声音很小。简生听了一会儿,似乎中年女人有一位同性恋女儿,她为此很懊恼,年轻些的女人正在劝解她。 不一会儿,另一个声音加入了进来。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的声音。他同样将声音压低,嗓音像是被磨砂纸打磨过一样粗糙。 像这样躲在一旁,不被人察觉地偷听他人的谈话,实在是一件趣事。简生向那个方向凑近了一些,想要继续听一会儿。但这时她察觉到有人坐在了自己对面。因为她听到了服务员低沉的嘱咐声。与那塌鼻子男生对她说的话如出一辙。紧接着,那里又传来了手指敲击桌子的声音。 “真是个神奇的餐厅呀。”对方的声音很年轻,是个男孩子。 “是啊。”简生接话道。回答看不到的陌生人的自言自语,也和偷听谈话一样有趣。
对方显然没有预料到会得到回应。几秒种后他才开口说道:“我是第一次来这里,以前从没有在这样的餐厅里用过餐。” “你不是这座城市的?”简生问。 “是,但我很少来这里。” “我也是这座城市的,但几年前去了外地生活。不过呢,在我去外地之前,我常来这里玩。” “这条街么,还是这家店?” “都是。” “真棒。因为我家在城市的另一头,离这里很远,所以很少来这里。”对方回应道。 “这样啊。” 两人一来一回地交谈着。对方说:“这里竟然真的一点光线都没有呢!” “对啊,否则又怎能毫不顾忌地吐露秘密?”简生说。 “吐露秘密?” 看来对方对这里并不了解。简生向对方解释了树洞餐厅的迷人之处。 对方发出了赞叹声,然后问:“这么说,你是来吐露秘密的?” “算是吧。”简生答道。 这时有人出现在了简生身边。那人说自己是传菜生,并将简生点的餐放在了桌上。简生听到了盘子和桌面的碰撞声。确认简生没有其他需要后,传菜生无声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点的餐刚刚送来了。”简生对对面那人说。 “在这种环境下吃饭,会是什么感觉呢?” “就像在瘴气弥漫的森林里,戴着呼吸器跳舞。”简生说。 “听不懂。” “等你点的东西送上来,你就会明白我的话了。” 简生摸索着找到勺子,用左手抓住盘子边缘,尝试着用勺子在盘子里舀起些东西,然后将勺子送到嘴边。在此之前,她从未注意到人类吃东西时的动作会如此有条理。 但眼下在这片黑暗中,这一系列简单动作却并不容易做到。简生第一次尝试便将勺子伸到了下巴上,第二次又伸到了鼻孔里,第三次才顺利地将食物送进了嘴里。她慢慢咀嚼着,用除去听觉外唯一的感官享受着食物的味道。 “味道如何?”对面那人问。 “蛮不错的。”简生说。 “真羡慕你,不知道我点的东西什么时候送来。” “应该很快了。”简生放下勺子,“在这期间听听我的秘密如何?” “哎?你愿意说么?” “嗯。身处这样的环境,此刻很想说出来。因为压抑得太久了。” 简生开始将自己的处境慢慢说给对面那人听。起初她还在想,自己很久没有向别人倾吐心声,大概会因为不熟练而语塞。但没想到的是,一切进展地很顺利。她详尽讲述了自己和简弥自小到大的斗争,以及简弥如今等待自己拯救的故事。 足足讲了十几分钟,她才停了下来。内心中的苦闷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释放。 她发觉整个用餐室都异常安静,先前笼罩在这个房间里的不绝于耳的交谈声已经消失不见,她不由得怀疑自己在讲述时,整个房间里的人都悄悄地溜了出去。但紧接着她又意识到,难道整个餐厅的人刚刚都在听她的故事? 对面那人终于开口打破了房间内的沉默。“你有自己的选择了么?” “还没有。”简生说,“因为无论哪个选择,都太艰难了。” “就算没有选择,内心也一定有倾向吧?”对方又问。 “嗯,其实也没有什么倾向。我身体里现在有一个天平,孩子和meimei坐在天平的两头。不管我倾向哪一边,天平的另一边的人就会立刻跳到我面前,让我很难抉择。” “列个清单吧!”说话声来自稍远的地方,是一位年轻女子。简生想的没错,倾听她故事的不只她对面这一个人。 “什么清单?”简生问那声音。 “就像《鲁宾逊漂流记》里那样,将两个选择分别写出来,写出每一个选择的好处和坏处。最后比较一下哪一个选择的好处更多——” 还没等她说完,便有人替简生反驳道:“都是亲人,怎能用好处和坏处来做定夺!” “我只是提个建议而已。”那女子的声音低了下去,“那你认为呢?” 反驳者回应道:“我认为,你应该听从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不要去听任何人的建议。”这是和丈夫一样的观点。 “你没听她说么,她本来就是不知道内心的真实想法的。”另外又有人说道。 “可是那样的话……” 整个餐厅的人都开始讨论起来,七嘴八舌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但他们无一不是站在中间立场去考虑,始终没有人提出实质性的建议。有人甚至建议简生不要听从医生的话,怀着孩子去做移植手术,赌一赌。对于这样的建议,简生无可奈何。 “选meimei吧。”说这话的是先前坐在简生左手边的那中年女人。简生记得她方才还在为她女儿是同性恋的事情而懊恼。而她话音一落,餐厅里立刻鸦雀无声。这是第一个给出了明确答案的人。 “选meimei吧。”那女人像担心众人未听清般又重复道。 “为什么?”有人抢在简生前问。 那女人回应道:“至少你能保证你meimei的健康。万一选择了孩子,将来孩子出生后,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怎么能这样说话啊?”“这是完全不负责任的看法!”四周传来反对的声音。 “万一生出来个同性恋,就更够你受得了。”女人冷淡地说道。 如同一石惊起千层浪,女人的话引起了整个房间甚为激烈的谴责声。角落里甚至传来了摔碎玻璃杯的声音。 话题的转变速度让简生发懵。好在有人用拍桌子的方式将话题重新引到了简生的事上。一轮毫无意义的争论之后,终于又有人给出了比较中肯的建议。 “其实你无论做什么选择,都是不公平的。”说这话的人声音很特别,包含着只有经历岁月磨砺的人才能拥有的品质。 “请您解释解释,我不太懂。”简生说。 那人接着说道:“摆在你面前的,并不是两个公平的选择。一个是已经二十多岁的还在世的meimei,另一个却是一个未知因素。” “未知因素?” “没错,未知因素。你现在做选择,其实是将那未知因素和meimei去作比较。而关于那未知因素,它在你的思想世界里是不停变换的。这也是你至今为止摇摆不定的原因。你想象它出生后是个病态的孩子时,你便会倾向于拯救你的meimei。你想象那是个出色的孩子时,你身体里的那个天平就会倾向于救孩子。”那人的看法引来周围人的一片赞同。 “真正的选择,是将二者置于完全公平的地位。想想看,如果你的孩子已经出生,将他和你的meimei同时摆在你面前,非要你只能留下一个,你会选哪个?” 用餐室的角落此刻响起了钢琴演奏的《DanceRehersal》。琴声融化在黑暗里,将简生团团围住。 简生下意识地摸了摸肚皮,陷入了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