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历史小说 - 从大槐树下走出来的人在线阅读 - 第一三二章 王队长心目中的英雄

第一三二章 王队长心目中的英雄

    我数狗,一九四六年生人,一九五四年念书,念完高小后,正好是1960年,石景山技校上我们我们学校招生,石景山技校是为首钢培养技术工人的学校,毕业后到首钢工作。教授的孩子们,将来追逐的目标自然是教授,我父亲是学校里的职工,没有大想法,就想养家糊口,希望我尽快上班挣钱解决家庭生活困难就让我去这个学校念书啦。

    技校,除了让我们继续学习一些初中的文化课以外,主要时间让我们去学钳工知识、车工知识、电工知识、铆工知识……我学的是钳工。很快一年的学业就过去了,到了1961年,1961年是三年困难时期的最后一年,国家调整经济政策,工业下马,支援农业第一线,我们这届学生有150多人,有一半是农村来的孩子,这一半孩子别无选择的就都回农村支援农业生产第一线去了。由此,我们这一届的150多学生就剩70多人了。学校考虑我们剩下这些孩子的将来出路,再不可能到首钢上班,就减少了技工的课程,而增加了文化课程,想把我们过去耽误的文化课程弥补回来,毕业时能拿个初中文凭,能升学则升学。而我学习偏科,数理化跟不上,到了1963年实在跟不上我就辍学了。我只在技校学习了二年半,而这二年半里学习的文化课程又很少,而数理化我又学不进去,因此我就是个小学文化了。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真是家家有本儿难念的经啊!

    从此,我就流落于社会了。但是我已经十六七岁了,总不能老在家吃闲饭?就只有到社会上到处踅摸活干了。看哪儿有动工的地方,给人搬搬砖头,拉拉钢筋……后来又到了街道组织的一个由各种手艺人——修鞋的、修表的、白铁匠、刻戳的组织的街道工厂去上班。街道工厂每天晚上都要开会政治学习,而我好看电影,总是旷课,领导对我自然就有看法了,领导找我谈话,我自觉念过几年书什么都知道自命不凡,当提及到南斯拉夫铁托和苏联赫鲁晓夫时的“修正主义”时,我和领导辩驳说:“铁托是抗击法西斯的英雄啊!当谈到赫鲁晓夫时的……我又辩解说:“世界上没有战争不好吗?”

    领导听了大怒,认为我是个不可救药分子,在我的档案上记了两笔,把我除名了,从此我又失业了。

    失业后在家呆了些焦躁的日子,南口农场到我们街道招工,我就报名了,遂后我于1965年11月4日就到就到了南口农场上班了。

    南口农场,除了原来一九五八年由市里下放到这里的一些老人儿外,其它就是我们这些陆续从市里招来的青年学生,先来的人是挖坑栽果树,我们来的时候,果树已经都栽好了,我们每天的工作,就是,拔草、锄土、浇水,打药,等待果树结果了。虽然工作在露天,因为都是城里人,又都是年轻人,过得也不觉得如何艰苦,又因为每月有了固定收入,比起原来在街道打零工强多了,生活觉得不错。

    我在与王队长不长的交往中,了解到他有着与人不同的个性,他有个天天记日记的习惯,常年不懈,他说:“比如,我今天到这里来唱歌了,那天到你们家去了,我都有纪录。”我说:“这可不好!现在是不搞运动了,假如再搞运动,你如果出了问题,一看你的日记,还得把我牵连进去,我又说:“你怎么就想起来天天写日记呢?”

    他说:“这也是逼出来的,一次运动,把我打成了反革命份子,取消了我的节假日,运动过后,我平反了,我让领导补我的节假日,领导说,你有什么证据?我说,我是反革命了,节假日给我取消了,谁不知道啊!这还需要证据吗?领导说,怎么不需要证据,没有证据空口说白话,你说多少就是多少,我凭白给你补偿节假日,你这不是让我犯错误吗?这绝对不行!我虽然死说活说,到了他也没给我补上在运动中取消了我的节假日啊,气死我了!从那时候起,我就决心每天写日记,你还别说,我写的日记,到后来还真起过作用!

    一九七三年,城里有一拨儿到我们场插场的知青,一九八0年都返城了,都有了工作,眨眼又退休了,退休的时候给她计算工龄,按工龄给退休金,单位自然按着她进单位时的时间计算工龄,可是她不干,她为什么不干?因为社会上有一种不成文的规定,插队、插场、当兵的军龄,都算参加了工作的工龄。她以此据理力挣,单位的领导说,你拿出你插场的证明来,我们就给你算上工龄,如此,这个人就来到她插场的南口农场来开证明来了,可是到了南口农场,已是面目全非,好多单位都取消了,即使现存的单位老人儿也没有了,谈到他们在此插场时的事情,谁也不知道。

    不知道,人家怎能给你开证明呢?如此急坏了当事人,急得当事人团团转,情急之中她想起了一个人,这人就是我,她说出了我的名字,农场的领导说,这人已经在农场退休了,他在哪儿住?您能领我见见他吗?自然可以,她见到了我,我翻开我的日记,日记上清清楚楚的写着她们这拨儿知青是那年那月插场来的,在哪儿开了欢迎会,那年那月走的,在哪儿开的欢送会,谁发了言,我拿起了这些资料给当时的年轻领导看,领导言道:“这就好了,只要有人证明你确实到农场插过场,我就可以给你开证明。”年轻领导顺水推舟给这个女同志开了证明。那个当年插场的知青感动得热泪盈眶,握住我的手言道:“这个场多亏有您这么一个细心人啊!假如没有您这么一个细心人,我在农场这几年工龄就算泡汤啦!”

    王队长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性情,他特爱照相,每次我们演节目完了,他都要找人合影,不管男女,有的女同志他还会搂着人家的脖子,或用手扒着人家的肩膀,这种举动,我是做不来的,好在都是年龄已大的老人,拿这事都不十分介意,可有的人也会说三道四,特别是每次演节目他还必须要化妆,当然,每次演节目,哪个陈老师是要求都化妆的,可是实际化妆的,只有女同志,而男同志多不化妆,只有王队长化妆,化得还挺细致还挺艳丽,此时,爱嚼舌头的人就会叨煩:“老了吧唧还化什么妆啊?就他新鲜!”此时,我会悄悄的和人说:“一个人一个性气,一个想法。”王队长的此种性气也许来自他哪认真负责的精神,也许来自他好美而年轻时没有美够的原因。

    王队长好显摆,谁也没要求他,他就会把他照好的相片拿出来给每个人看,他不但在这个社区参加歌咏活动,而且在另一个社区还参加着活动,那个社区是他儿子所在的社区,离我们这里有好几十里地哪!他会把他在那个社区参加演出照的相片一一拿出来让我们看。我相信在那个社区,他也会把在我们这个社区照的相片拿出来让那些人看的。他这个人很仔细,好多老相片他都留着哪!小学同学的相片,亲朋好友的相片,他还拿出了他小学时的同学照,我说:你们这些同学有成事的吗?”他说:“自然有!”他给我一一指认,说,这个成了教授,那个成了作家,这个出了国……”也难怪如此,人家都出身名门啊?他说,这个的父亲是五四运动中火烧赵家楼第一个跳进赵家楼的,这个的父亲五四运动中被北洋政府给拘捕了……看得出,五四运动中的热血青年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当然只有他没有成事,他的父亲是个北大的一个职工,但是他说他不后悔,人家的父母都是教授、高干,只有我的父母是工人!到现在,我也知足了,儿子有儿子的楼房,我有我的楼房,退休金虽然比不得我的那些成了事的同学多,但还是够花的。

    他很简朴,从农场到我们这个活动中心,有几里地,虽然有公共汽车,坐车也不用花钱(他已超过65岁坐车免费)但他却骑自行车,一是为了锻炼身体,二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为了捡道路上人家喝了饮料扔了的一拉罐,他说:“你别看不起这一个礼拜骑自行车的这一段距离,一个月我捡到的东西能卖六十多块钱呢。”他缓了缓气又说:“这算什么,我年轻的时候为了省几毛钱的车票钱,骑着自行车回家;洗衣服没有衣裳盆,每次都要向人家去借,为了不让人家烦我,这次到这家借,那次向哪家借,我们住的一排房的街坊,几乎让我都借到了!我洗衣服用的胰子头儿从来没扔过,把它攒起来,到最后,用水一泡,泡软了,用手使劲一攥,攥成一团,再用,这叫有一分热,让它就发一分光吗!”

    王队长可谓出身名校,爱好与众不同,他有时会提出一些古怪的问题让你回答,比如,王晓棠多大岁数?王新刚多大岁数?……这些人都是五六十年代的影星,如果你答不出来,他会给你说出来,如果你能答出来,他听着不对,他会跟你争讲半天,当你不服的时候,他会在下一次跟你见面的时候拿出证据。他有一个小本子,记着五六十年代各大影星的出生时间、事迹、相片来证实他观点的正确性。每当此时,他都会露出一付胜利者得意的笑容。王队长的眼睛很小,不愤怒的时候,两眼觑着,总是笑眯眯的,他一次拿出了他小学戴着红领巾时候与同学们的合影,由此,我看到了他小时候的模样,眼睛跟现在的眼睛一样,觑着,笑眯眯的,一看他这双眼睛,就知道他当小孩儿时绝对是个淘气的孩子,从他这双眼睛里知道他会想出不少一般小孩想不出来的坏主意。他指着他小学相片上的人,和一张现在他和老头儿老太太们的合影,让我一一对照辨认,我往往对不上号,只有他我一眼就能认出来,关键就在于他哪双特殊的眼睛。他指着他那些成了事的同学言道:“你甭瞅他们现在都比我强,但在我们学校六十年校庆时,他们却推举我作为我们学校的老校友代表发了言:

    题目是,感谢附小,怀念老师。

    王队长发言:借助一段歌词,我总在远方把你眺望,我总在梦乡把你亲近,我曾默默为你祈祷,我曾深深为你牵魂。

    同学们,校友们!值此北大附小成长六十年之际,我们欢聚一堂,共同倾诉我们对母校的思念。

    在这里,我非常感谢一九六零届毕业生推荐我走上讲台给我这个发言的机会,倾诉追怀曾教育过我们的老师,表达我们对他们的思幻和想念。

    1954年九月,我们走进了燕园到了附小。田仁邻、吴淑珍老师满面笑容迎接着我们。b、p、m、f、d、t、n、l汉语拼音是她们为我们未来的生活奠基的第一块基石。从此以后,我们知道了白天为什么有太阳,晚上为什么有月亮,冬天为什么雪花飘?夏天为什么万物长……两位老师亲切的描绘,神奇的幻想,装进了我们幼小的心灵,使我们对未来冲满了美好的向往。

    几度春秋,我们在阳光雨露下成长,二年级、三年级……每一位老师像园丁对小苗那样对我们呵护、浇灌,播下知识的种子。徐瑄瑄老师教了我们多少儿歌,她在语文课上娓娓动听的讲:“工人爱机噐农民爱土地,战士爱枪又爱炮,学生要爱书和笔。”六十年前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声声在耳,徐老师,我们多么想听听您当年的声音。我们多么想再见您一面!可是约好了今天您要来,为什么您在五月二日却走了呢?我们异常的怀念您,您的在天之灵知道吗?

    天上的朝霞像是百花开放,地上的小鸟在快乐的歌唱。我们每天起得早,起来就做早cao。我们起得早,起来做早cao。韩华南老师教我们做早cao,锻炼身体。孙居离老师用他那神奇的画笔描绘祖国山河,用他那洪亮的嗓音讲述山川地理,河流湖泊,矿产资源。使我们知道了祖国的博大。

    1959年,我们已经到了五年级即将升入六年级,我们学校走来了第一位共产党人,夏静宜副校长,她是个转业女兵。那时正是平息西藏叛乱的那一年,她给我们讲了政治课。她那清晰的语言,透彻的讲解,使我们知道了国家大事,使我们更加热爱祖国热爱党。夏校长已经八十多岁了,我每年春节我都要给她打电话拜年,祝她健康长寿。

    我们热爱北大附小,因为不论是学贯中西的教授,还是的鼎鼎盛名的科学家,还是建设社会主义的一个普通工人。当我们毕业离开北大附小,步入中学,步入大学,或是何方天地,但我们第一张学历都得填北大附小。

    北大附小,知识的摇篮,同学年少,师爱无边,让我唱一支歌来结束我的发言,这歌是遥远的记忆,能使我们思念到永远。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快乐的歌声……”

    这支歌是1959年音乐老师张蔚教唱的,我深深的记着她,永远的记着她,我们大家都要记着她,记着一切教授过我们的老师。

    我们可亲可爱的郝素梅、彭章仁、董振平、付炎、邓翠芝、杨淑姜等等等等许许多多北大附小的优秀老师!老师们您辛苦了!此致崇高地敬礼!

    我的发言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2012年5月5日

    当然在这次宏大的活动中,他是不会放过留影的,他戴着红领巾拿着稿纸站在主席台上,朗诵着他发自肺腑的话。从他平时说话的腔调,我能想像得出来,他当时的发言一定是情绪激昂的,铿锵有力的,一定博得了雷鸣般的掌声。

    又有一次,他又拿出了一张相片,哪张相片在他所有的相片中最大,有一尺,这应该是他后来放大了的,相片里站着四个年轻人,很清瘦,里边当然有年轻时的王队长,他一一指着另三个人,述说着他们的原来和现在,当指到第四个人时,他说:“他已经不在了,他很年轻时就死了!”他紧接着又说:“他虽然死的不光彩,但到现在我依然认为他是英雄!”我迫不及待的问他,为什么他哪么年轻就死了?在我的一再追问下,他最后说出了他死的经过,由不得也震撼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