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历史小说 - 从大槐树下走出来的人在线阅读 - 第四十八章讨钱不得找县官瞿老二上房揭瓦

第四十八章讨钱不得找县官瞿老二上房揭瓦

    小刘二先生是我的太姥爷,当初由于我太姥爷决定做起了那个买卖;在做买卖过程中由于用人不当;又由于我太姥爷跟人合伙做买卖时写得契约不审慎,不但把自己多年的积蓄赔了个净光净,而且祖上给自己留下的那份产业,从此以后就在风雨飘摇之中了,从此一家人过起了提心吊胆的日子。

    我母亲说:“一到完了秋,我姑夫的小叔子(就是瞿家老二)就来讨债,他一住就是一冬,不到过年他不走,一家人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可是你姥姥(小刘二先生的大儿媳),每天都要拼凑几个菜,碟上碗下的伺候着他。”

    这样的日子过了有二、三年,家里那八十亩地并没能挤出几个子来还债。

    那是公元一九二0年左右。

    袁世凯由于恢复帝制,四面楚歌,于一九一六年六月六日死去,北洋军阀分裂成冯国璋和段琪瑞两大派,在东北又有了张作霖的奉系军阀,冯国璋死后曹琨和吴佩孚取而代之,先发生了直琓战争,又发生了直奉战争,在二次直奉战争中,冯玉祥为迎孙中山进京,回师北京,使直系军阀吴佩孚失败,曹琨倒台,而后使得段琪瑞和张作霖,又获得了北京政权。

    在这大规模的军阀混战角逐之中,往往是今天这拨儿军队刚走,明天那拨军队又来了,哪拨军队来了都向老百姓要钱要粮,乡长村长按地亩向下摊派。老百姓这几亩地,除了每年要向政府应时按节的缴纳钱粮外,还要应付那些无休无止的摊派。

    那年月穷人缺吃少穿,富人也有自己头痛的事儿。

    小刘二先生挤不出钱来还债,这下子可惹恼了瞿老二、瞿老二动了真格的,拿着条子到县公署去告状,他们家在县署本来就有人,再加上这有力的证据,这官司能不赢吗?

    我母亲说:“那阵儿我也就是刚记事儿,买卖早已关张了,一到要过年的时候,家里就来一大帮公人和“狗腿”,每人都拿着一根打狗棍,进了屋,板凳、炕沿坐满了,就坐到桌子、柜上,每个人都横眉立目,气势汹汹,吓得我扎在背卧垛根儿用枕头档着自己,中国的事儿向来是这样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家中一人举止失措,全家人都跟着倒霉。

    在一千四百多年前周兴嗣编撰的千字文上这样说:“驴骡犊特,骇跃超骧。”这句话是这个意思,“家里有了灾祸,连牲畜都会受惊,狂奔乱跳,东奔西跑。”

    我太姥爷为了一年能挤出几个钱来还帐,又带了几个学生来教。

    我姥姥家北屋五间,是丈八的柁,一进屋门是两间屋,没有隔断是通着的,我小的时候(五虚岁),进了他们家,觉得这个屋子好大好大!因为我们关南(居庸关以南)的屋子一般是“丈三六”的柁,比起这屋窄了四尺四寸,可多了这四尺四寸不要紧,人进去显得那么藐小了。

    外屋的东头隔断着一间屋,我姥姥、姥爷,还有我的两个姨和我母亲都住在这间屋子里。迎门是个老榆木五连柜,上面有抽屉,下面有五扇门,是柜厨,里面放着吃饭用的各种家俱,柜上面放着佛龛,里面供着菩萨。

    进门左首,有个偌大的锅台和风匣,它既管做饭又管西边两间屋的取暖,西边虽然也是两间,但中间有隔断墙把两间屋隔开,隔断墙中间有门相通,靠窗户一侧,有个大火坑,两间屋的大火坑是相通的,炕上有木隔断,有事儿时可以把木隔断打开或摘下。

    我太姥爷就是在这两间屋里住,也是在这两间屋里教学生的,每个学生面前,各自都有各自的小炕桌,两间房大的炕,也就能放七、八个炕桌,也就能交七、八个学生,太姥爷坐在炕头,这里离锅台儿近,是炕最热火的地方,此时肯定要把炕上的木隔断打开,使里屋的学生能看到老师,也使坐在外屋炕上的老师能看到学生。

    太姥爷教学生们写毛笔字,教念三字经、百家姓,我母亲也想学,可太姥爷不教她,不教的原因是传统观念造成的,女孩子长大了嫁出去给人家能漱锅、洗碗、做饭、生孩子就行了,没必要认字和不认字。不还有那么一句老话儿吗:“女子无才便是德。”

    我母亲现在想起这事儿,依然愤愤不平,你教一个也是教,教十个也是教,为什么就不教教你孙女呢?使你孙女这辈子因没有文化受了多大的治啊!其实这也怪不得我太姥爷,他怎么想得到呢,过了二十多年后,社会,会有那么大的变化呢,妇女不仅仅要漱锅、洗碗、做饭、生孩子,还要参加一切的社会活动。

    一九五六年以后,全国实现了农业合作化,不管男人和女人,都要到农业合作社参加集体劳动,每天要记工分,每年要按工分分钱分物,干了一天活究竟人家给记了几分,是自己非常想知道的,自己不识字,就得涎着脸陪上好话去问别人,碰到好说话的,告诉了你,碰上不好说话的,瞪你两眼扬长而去了。

    我母亲知道没文化的苦处和难处,一九六0年多困难啊!依然没让我们姐弟三个辍学,把我们都供到了初中毕业,而在那个时期,哪个家庭不比我们家庭条件好呢?可是却有许多父母让他们的孩子辍学,去为他们的家庭挣工分去了。

    虽然我太姥爷没教我母亲念书,但不知怎的,有时我母亲也会说一句半书上的话,比如:“少年休笑白头翁,花开花落能有几时红。”这明显是“名贤集”上的一句话,这句话很可能是她小时候听她爷爷教别人的孩子时,她所听到的一句最有趣味的,和印像最深的一句话,让她给记住了。

    书上的话,还有哪些让她记住了呢?我不知道,但是在她后来八十多年的生活历程中,那种忍辱负重甘做奉献的,中国妇女的传统美德,在她身上,都淋漓尽致表现出来了,儒家思想中理想的妇女形像在她身上有了具体的体现。她虽然没有受到儒家文化的系统教育,但儒家思想理念,已经在她耳闻目染中潜移默化,深深的融化于她的血液中了。

    太姥爷教书,虽然不会有太大的进项,但家庭过日子,进几个子儿,总比出去几个子儿要强。

    太姥爷在买卖上受到了挫折,精神上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而现在又整日债主堵门,这使他身体每况愈下,但他还坚持教他那几个学生,只有这样,他的心里才能好受些。

    正是在这个时候(一九二四年)小我太姥爷六岁的五弟死了,五弟家同是分了八十亩地,因为只有一儿子,人口轻,爷俩过日子又会算记,又置了二十亩地,由于家庭经济状况非常好,爹走了,儿子好好的发送了他爹,老爷子在家放了七七四十九天,这是中国亡故之人,受到的最隆重的待遇了。儿子给老爷子请了僧道两家超度亡灵,逢七每房的侄儿侄媳都要到灵前祭拜,为亡人超度的僧人们,为了使亡人的灵魂能顺利的走过“奈何桥”到阎王那儿去报到。让画匠根据人们想像中的“奈河桥”的模样,做了一个真实的让人能在上面走的“奈何桥”模型,“和尚们在上面走,口中念念有词,手里往桥下撒着铜钱、点心,小孩子们在桥下争先恐后的抢着,这些小孩子们,此时,扮演了桥下无有归宿的孤魂野鬼。而桥上的亡灵,趁孤魂野鬼抢钱、抢点心的时候平安的过了桥。”

    五弟死了,丧事办得好隆重好隆重!可自己死了呢?自己现在的事情还弄不好,哪还管得了以后呢?

    由于一年到头儿,一直也挤不出几个子儿来,虽然年年来公人催逼债务,年年也拿不走钱。

    两仟大洋何年何月能要得出来呢?

    瞿老二把县知事请了来,瞿老二一进门,大声叫唤着:“刘家的人还有长**长蛋的没有!难道你们一窝儿都是娘们!有长**长蛋的出来还钱!”

    我姥爷,看来了这么一大帮公人,迎了出来央告道:“不是我不给你们钱,是家里真没钱。”瞿老二嚷嚷道:“我看不跟你们动真格的,你们是不会往出拿钱的!”

    瞿老二找来梯子上了房,言道:“你不给钱!我揭你的瓦!卖你檩条!卖大柁!”瞿老二掀了房上的瓦,嗖!嗖!的扔在院子里,叭!叭!的一块一块摔得粉碎,眼看就掀了一大片。

    屋子里念书的学生,看到院子里来了这么一大帮人,念书早停止了。我太姥爷自打开粮栈时股民们抢粮那天起,就留下了病根,受不得惊吓,看到这个阵势,早已瘫软得躺在了炕上,学生们看到有人上了房,吓得一个个找个角落龟缩起来,直看到房顶已经哗哗的往下漏土,嚷嚷道:“房子要垮了,房子要垮了。”本能的一个个蹿出了屋门外,我姥爷看到瞿老二上房拆房,又是急、又是气,无奈的给县知事嗑头、作揖,县知事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跷着二郎腿对我姥爷置之不理。

    拆房这一着,本是瞿老二买通了那陈秘书和县知事,陈秘书给县知事出的主意,拆谁家的房谁不着急呢?真要是有钱,谁也得把钱给拿出来,可刘家真没钱,他怎么给拿呢,县知事看刘家人只是嗑头作揖不往出拿钱,心里想,“这家子人真是食黑财狠,舍命不舍财啊!拆房他也不往出拿钱,你以为这是只吓唬吓唬你啊,你不往出拿钱就继续往下拆,”拆着拆着,看到屋里蹦出几个小孩子,听那小孩子嘴里不断的嚷嚷着:“房塌了!房塌了!我们先生还在屋里哪!”县知事听得此话,怕闹出人命,不好收场,向瞿老二摆手道:“屋里面有人,不要拆房了!”

    拆房这一着,又没有奏效,县知事问瞿老二道:“他家除了房子还有什么产业?”瞿老二言:“他家除了有这五正三厢砖瓦到顶的房子,还有八十亩地。”县知事道:“这就好办了。”

    请看下一章,孝心男儿替老父坐班房,骨rou亲倾家荡产救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