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京察幺蛾子
就在万历皇帝那边热热闹闹郊迎,与民同乐,一起看黄毛儿红毛儿的当口儿,文华殿里,一场关乎很多人命运的廷议,正在进行中。 气压很低,气氛很紧张,京师五品及以上朝官和翰詹科道的言官来了个齐全,大家伙屏息以待,谨言慎行,轻易不敢开腔,就连张四维这根成精的墙头草都捏了一手汗。 “众爱卿,吏部尚书张四维大人,前日提议京察,督查京官行迹,振奋京官精气神,本宫深有同感,京官近水楼台,行事便宜,升迁迅,是所有人眼中的美差,但却不是所有人都能洁身自好,砥砺报国,有不少人蝇营狗苟,私德不修,有不少人不学无术,庸怠无能,有不少人意志薄弱,不思进取,有不少人饱食终日,无所作为,也有不少人损公肥己,公器私用,这些行径败坏官体,损坏朝廷威信,本宫心中透亮,屡屡长夜叹息”李御姐在开始论战前,表了演讲,语气低沉,煞气四溢,这是最高官员的权力,他们往往能占据先机,带走节奏。 “臣等万死”大臣们按照套路,跪地请罪,表示主忧臣死。 李御姐的节奏让很多大臣心中惕惕,从文艺的角度来,李御姐的排比句能加强语气,气势也雄浑,但是你这五个有不少人,五个排比,怎么能跟林卓主张的德能勤绩廉那么高度一致呢?这明目张胆拉偏架,还能不能好好廷议了? 张四维看不到前面张居正的表情,只能跟张瀚交换了一个忧心忡忡的眼神,这特么还没有开始廷议,他们已经被迫要放弃一道防线了,古老的务虚的,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的四格八法是不能再提了,提了肯定会被打脸。 “娘娘英明,京官积弊,由来已久,老臣这几日也是辗转反侧,也不成眠,细细思虑之后,前日所提京察方案,大有缺漏”张四维不要脸地跟最高领导保持一致,撇清了自己这个吏部尚书的责任,“沈御史所提德能勤绩廉,五科督查,正当其时,理应大行” “唔……既然张尚书坚持,那就依你所请,就以这五科行京察”李御姐顺水推舟,反手就把帽子给张四维扣上。 “是”张四维感觉身体有点儿虚。 “娘娘,臣以为京察周期和对象,也应重新计议”刑部尚书卿鹘出列,攻击第二道防线。 “臣以为不妥,京察为期一月,考课侍郎从二品以下,实施有年,不可轻动”李幼滋大胖子急赤白脸反对。 “臣也以为似可商榷,本年京察刚刚换了科目,就又换时限和范围,变动太过剧烈,不利于见证科目的实效,反而不美”潘晟出来,他口气和缓,一副老好人的样子,看着至今没有开腔的于慎行、王家屏、沈一贯的狼群大部队,联系到京师士林中海权一派的蠢蠢欲动,虽然他们也有所布置,联络了些京官,仍旧感到山雨欲来,压力山大。 “若有必要变动,那得是延长京察时限,毕竟刚刚换了科目嘛,或许需要更长周期准备实施,就延长一个月,不知卿鹘尚书以为如何?”张瀚一副好商量的样子,讨价还价。 “倒也并无不可,可虑者在于悠悠众口,调整京察科目,严行纠察,各部会寺院堂上官却都不在京察之列,恐怕难以服众”卿鹘的调子起的很低,但是给的压力很大,因为这个大殿里,除了第一方队的几排,后面都是京察对象。 “臣等附议”冒出来一长溜言官御史附议,歪七扭八的,每一排都有人出来,这是他们优越的地方,从来都不怕话,而且御史的成分十分复杂,根脚崎岖,你权力够大,能压住事务官,让他们全都沉默,但从来没有谁能让言官全都沉默的,严嵩、杨廷和那种大拿都做不到。 “这事儿吧,大也不大,都是朝廷重臣了,风格还是要扬的,不要计较那么多”李御姐又话了,飘满了群嘲的酸味儿,“弄得像是各位部堂高官心里有鬼,心虚似的,京察么,怕个什么?” “娘娘圣明,不过,若是京察将部堂官纳入考核,恐怕就不能由吏部和都察院办理,瓜田李下的,咱们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是自己查自己,终究好不好听呐”这回出来风凉话的,是左副都御使赵锦,阴阳怪气儿的,盯着张瀚。 “荒谬,朝堂大政已定,论起监察职司,人事职司,若是脱开吏部和都察院,哪个部能担当?”张四维蹦出来反对,虽然京察要得罪人,但是主导权丢了,搞不好自己就要栽进去。 “正是,都察院权责在于纠劾勘验,吏治大事,怎能无都察院处置?”张瀚也怒如狂,夺人权力犹如杀人父母。 “臣以为,外官大计,可在吏部与都察院,京官京察,应当在内阁”赵锦很淡定,他早就对这俩人的激动反应有所准备,打定主意要种刺。 这话一出,张四维和张瀚悚然一惊,扫了前头三位大佬一眼,缄口不言。 “哦?京察工程浩大,内阁及中书人员稀少,赵大人可有什么谋划?”张佳胤出言询问,他对这个很感兴趣,毕竟他对吏部和都察院的掌控力度都比较薄弱,能把京察捏回来,肯定对他有利。
“此事易耳,内阁在中书之外,另设一司,专务京察……”赵锦劲劲儿的一通忽悠。 “此事干系重大,牵涉过多,应从长计议”张居正皱着眉头打断了赵锦,强行刹住了节奏,他察觉不妙,似乎有一帮人正在温水煮青蛙,东拉西扯,连破两道防线,林卓的意图已经实现了大半,再让赵锦胡扯下去,大事不妙,“如今京察科目、时限及对象都有所厘定,京察处分该如何,还须公议” “按照惯例,京察不合格者,分为五等,留档、罚俸、降级、遣出京、革职,严格周密,已经齐备”张四维赶紧出列唱双簧。 “臣深以为然,从留档记过,一路到革职,轻重有序,警钟长鸣,已经无可置喙”张瀚也察觉出了老大对这个拖拖拉拉的过程不满了,紧跟着踩上一脚。 “臣等附议,处分方案已经登峰造极……” “臣等附议,处分方案绝不容更改……” “臣等附议,处分方案多一字则肥少一字则瘦……” 京官们察觉到了决定命运的危急时刻,以前所未有的万众一心,力挺原有的处分办法。 这时候,于慎行皱了皱眉头,把袖子一撸,像是要上场话事,一直紧密关注的李幼滋菊花一紧,赶紧先一步窜出来,“臣以为,林大人锐意革新,本次京察理当有新气象,若是处分换汤不换药,科目、时限和对象变了,也就毫无用处了,不如把处分类别再丰富一些?”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这大胖子得了老年痴呆,但是反应了一下,大家恍然大悟,这大胖子实在搞卡位战术。 “此言有理,可以在增加停职待勘……” “降职留用也可以有……” “停本月绩效也行……” “还可以扣当年度年终奖……” …… 搞破坏搅混水,大家都是练过的,一的不疼不痒充场面的处分冒出来,反正场面上是很热闹了。 七嘴八舌,硬生生把五等处分,弄成了十等处分。 于慎行顿了顿脚,不再上前,李幼滋大松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