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接风宴
因为成-都府北门发生的奇葩事件,巴蜀士林的头面人物林卓遭遇重创,卧床了半日,年轻的身体格外经摔打,本来参加当晚的接风宴已经没有问题了,但是于慎行格外体恤,以自己鞍马劳顿,尚需将养一二为由,将接风宴推迟到了次日的晚上。 为大宗师接风的宴会原本很是华丽,安排在成-都府逼格最高价格最昂贵的芙蓉盛世,据说幕后的东家是蜀王府。但是于慎行拒绝了,以食无竹切合君子之道,把地方改在了林卓的食无竹,让众人大感诧异,又不觉得奇怪,食无竹风雅高档,虽然谈不上奢华,却也是上流社会交际饮宴的场所,大宗师把地方定在这里,并没有不合适的,只是其中对林卓表示亲和的意味浓厚。想来也是,大宗师不避嫌疑把张可儿一路护送到成-都府,姿态已然很明朗。 好在林卓本身才华公认,又兜得住场面,才不至于有太多闲言碎语。 席间,众人礼让林卓居前,陪同蜀中以曾省吾为首的大佬一起坐主席,林卓赶紧婉拒,于慎行不避嫌疑是一回事儿,他可不能太着痕迹,自己退居次席,跟赵固和蜀中的拔尖儿士子们凑在一起,放眼都是自己人,吃饭也吃得舒坦不是。 按照官场惯例,接风会由赵固提学官担任主持,他先是高度评价了于慎行的文学成就和科举成就,又热情赞扬了于慎行的端正人品,最后由衷表示有于慎行同志领导我们搞乡试,一定能超越南直隶,赶上江南,士子们跟着高喊口号,团结在以于慎行大宗师为核心的乡试考官周围,蜀中科举建设事业的辉煌就在明天。 赵固风sao了半天,又轮到曾省吾这个蜀中大boss发表重要讲话,他先是表达了欢迎之意,又提出了蜀中文化事业发展的方向和重点,明确要求提学司以后在院试环节不能黜落太多人,对乡试的规模效应非常不利,最后用较大的篇幅介绍了自己到达蜀中之后的政绩,洋洋洒洒好几千字,字字句句都是成果都是进步。 等曾省吾巡抚炫耀完,食无竹的服务员已经把饭菜热了好几次了。 作为主客贵宾,于慎行推辞不过,也即兴简单说了几句,他很理解众人的心思,兜头就是一盆凉水,“各位好好考,乡试录取惯例三十取一,本官将秉持严格筛选,宁缺毋滥的原则阅判,绝不会法外施恩”。 随着赵固一声拖了长音儿的“开席”,食无竹的服务员们鱼贯而入,将各色菜肴珍馐,美酒佳酿摆上席面,只是本店的掌柜一脸的苦逼相,本以为接了个大单子,今年可以冲一冲业绩,把江南那边的分店比下去,哪知道这伙儿人太特么能吹了,饭菜热了好几次已经变了味,只能全部倒掉,重新做一次,这笔买卖,搞不好要赔啊。 早就饿得七荤八素的蜀中士林老少爷们儿,也不客气,当场就甩开腮帮子,先填饱肚子再说,后面敬酒会文之类的环节,必不可少,不吃饱了,等会儿怎么发大招博得大宗师垂青呢? 酒宴酣畅,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主桌上的一干大佬,自然是众矢之的,饶是他们都是酒精考验的老油条,又占据身份优势,能躲就躲,能少喝就只沾一下唇,还是闹了个面红耳热。酒意上涌之际,文人劣根发作,兴致起来,少不得举着酒杯生发一些宏篇议论,掉一掉书袋,念叨几句酸诗酸词什么的,回忆一下当年奋斗的峥嵘岁月和遥远山村里的小芳。 于是乎,宴会拐了个弯儿,进入了应试士子们期待已久的以文会友节奏。 有道是考场无父子,为了增加一些给大宗师的印象分儿,提高一些一跃成为举人的概率,士子们可是已经苦苦憋了好多天了,精心打磨的作品如同怀抱朱玉不敢轻易示人,如今能够冲着梦中的大宗师一泄如注,顿时你争我抢,你方唱罢我登场,宴会厅吟哦之声不绝,堪称波澜壮阔。 林卓回避主桌,实际上就有不想暴风雨过于猛烈的因由,他的名头已经足够,再出风头毫无必要,还不如把机会让给比较饥渴的天择学社等人呢,因此他老神在在,跟着鼓掌喝彩,偶尔点评夸赞几句,捧捧人场,并无上场碾压的意思。 可惜郭廓童鞋不领悟啊,他是个浪荡性子,先是把自己的存货射了个一览无余,又上蹿下跳,卖力的活跃气氛,见林卓默然端坐,心下暗自惭愧,转了几个弯儿,就把话头绕到了林卓头上,还想模像样的念诵了林卓作为代表性的作品,人生若只如初见。 提到这个,本来在上首静静地喝茶,看着蜀中士子穷形尽相的于慎行,就不淡定了,他插嘴说道,“本官以为,林卓诗词作品,类型驳杂,而情感浓融,风格也诡异多变,各擅胜场,此才学大成,以致有信手拈来之功,不过,遍观竹节诗词,本官最喜的仍是那首,有大雄心、有大锐气,有大苦心,必能流传千古,其次则是一枝一叶总关情,何参政,以此扬大名于海内,应当满饮三杯” 何举在座,众人起哄之下,也就推辞不过,仰脖子连干三杯,虽然脚下都有些不稳,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林卓连忙起身逊谢,跟着主流气氛大拍马屁,“林卓晚生后辈,偶有一见之长,不敢与大宗师相提并论,大宗师才学气派自成一家,文名浩荡,才是我辈楷模。” 于慎行很是大气,扬了扬衣袖,酡红着脸颊表示,“诗词才学后继有人,本官只会乐见其成,林卓你也不必过谦,后来居上也不是很稀奇嘛,所谓师不必强于弟子,你才名远播,早就冠盖士林,本官却不会挂个大宗师的名头儿,就一定要压你一头。” “大宗师气度恢弘,提携后进,晚生惭愧”林卓顺着话出溜下来,继续拍马屁,咱不能不合群不是,大家拍才是真的拍。 于慎行很健谈,再加上喝了不少的酒,说到诗词明显兴奋了起来,“论及诗词,盛唐为首,然而就算是李白、杜甫,也难说能够一统文坛,小李杜等辈也不让前人专美啊,我名教弟子尊师重道,敬贤守礼,但是也不能妄自菲薄,失落了志气傲骨。” 这就算是教诲了,在座的士子全都齐刷刷起来,躬身表示受教。 郭廓这孩子安稳了不大一会儿,就又借着这个由头起了个哄,裹挟着人民群众的意见,请两人合作一首诗,留为士林佳话。 于慎行摆摆手推脱了,说是不胜酒力,让林卓自行赋诗一首,以壮蜀中士子声威。 林卓眯了眯眼,大宗师,你这么送上门来给我坑,我可就却之不恭了,当下站起身冲着已然精疲力尽的同窗同学们团团施礼,哥们儿这可是不小心,碾压了你们,你们可别生气,“大宗师才名远播,巴蜀士子素来景仰,今蒙天恩,得为门生弟子,平生无憾矣。诸位同道本意在让林卓附于骥尾,大宗师谦让推脱,那林卓便以大宗师后胜于今、锐意直追的骨气精神,涂鸦一首,恳请各位雅鉴。” 徐徐吟出“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sao数百年”。 满座寂然片刻之后,大哗。 “这,这这,林兄气概非凡,只是,这口气……” “口气如何?这都是大宗师的意思,林兄只是加以提炼,你敢有意见?” “好一个各领风sao,林卓这是写了几首诗词就忘乎所以了,敢跟李杜相提并论,哼哼哼” “呃呃……大宗师的意思果然如此?气魄倒是有了,只怕过于锋锐啊”
“尔等太年轻,太简单,林兄一片苦心,只为激励我等效法先贤,却不拘泥于先贤,别开生面,独具一格,真是用心良苦啊” “我意也是如此,只是外人不知,恐怕会有贱人作祟” “有什么可怕的?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有没有志气是另外一回事,连志气都没有的人,有什么颜面指摘有志气的人,你们说,是不是?” “这个,如此做派,恐怕我蜀中士林上下,会成众矢之的” “你没志气,就不许别人有?” “不是志气的事儿,风闻谣传,不利于名声” “那还不是没志气?” “不是志气的事儿,咱们要面对现实啊,蜀中士林尚且处在,也还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继续处在科举事业的初级阶段,实在不适合去拉高级别的仇恨,容易团灭啊” “没志气的滚粗,连想都不敢想,如何敢做?” “正是,要有志气,要敢作敢为,要敢为天下先,我天择学社当仁不让” “呃呃……好吧好吧” …… 宴会厅中,一片争执吵闹之声,林卓无声而笑,天择学社的弟兄们越来越无耻了,他们本就是各地领军人物,此番一抱团儿,更是cao纵话语权的行家里手。 林卓装逼完毕,心中大感爽快,这首诗有点儿恃才傲物,等闲不敢拿出来,这次于慎行把帽子顶了,也就无所顾忌,坑老师,果然让人神清气爽。 在陈敦义、郭廓等豪放士子的带领下,宴会的气氛已经演变成了轰然叫好,争相传唱,有些理性或者闹别扭的士子都被强行镇压了下去。 于慎行端坐上首,一阵哑然,这一遭自己算吃了个不大不小的哑巴亏,日后论起这首诗,不会有人说林卓目中无人,只会说自己引导失当。即便如此,文艺青年的光棍儿情怀发作,爱谁谁,心中对这个满身灵气,毫不呆板的年轻士子反倒更加喜爱,动口开言,大赞曰“林卓已得诗中三味矣。” 林卓心有所感,起身向于慎行行了大礼,多谢大宗师栽培。 于慎行了悟在心,哈哈大笑。 这边一阵老少相得的美好画面,林卓这首出格的诗,也算是盖棺论定了,大宗师都背了锅了嘛,蜀中士子还没有这个种,敢在乡试前夕跟大宗师唱反调。 接风宴熙熙攘攘,主桌上的大佬相继退席,赵固携士子恭恭敬敬将于慎行和曾省吾送走,回头望了眼林卓,看看跟在身后影影绰绰的大批士子,却毫无兴头。 热闹是别人家的,咱老赵可什么都没有啊。 蜀中本届乡试人才济济,但是能够收罗到的助力却微乎其微,士子们唯林卓马首是瞻的情绪几经蔓延,几乎不可动摇,大宗师又颇有些偏听偏信,让赵固这个提学官明的暗的收获几乎一无所有。 他惆怅一叹,表情像是踩了****,恰在此时,林卓与身边至交好友洒然离去,与他错身而过,赵固的脸色又晦暗了几分。 一着棋错,满盘皆输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