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醉后酒浓
清晨,慵懒的成都府尚未从夏夜幽梦中醒来,干燥的青石路面上,间或有几个早起的行人。 达达的马蹄由远及近,从九里堤出发,沿着成都府城的中轴线横穿而过,一彪威武雄壮的汉子策马拱卫着一驾马车,为首的青年一身轻便甲胄,神情冷厉,一脸警觉。 “刘珽啊,若是刘老将军得知你堂堂总兵公子,来为我做这些警跸护卫的琐事,本公子虽然命大,却也吃罪不起啊”马车里传来林卓吊儿郎当不正经的打趣。 刘珽听到林卓的声音在自己背后幽幽飘来,心中滋味莫名。 这种亲近的语调,在以前是无法想象的,刘珽还记得,两个月前,林卓打发他回成都的时候,对他的称呼甚至都有些犹豫,还试探着叫了声刘公子。显然,他虽然跟耿大力、哈龙一起训练了大半年,哈龙转往朱雀特务营,专责协助哈茗之后,又跟耿大力分别担当司命卫队的正副手,却始终未能真正走进林卓的视野。 林卓的客气和尊重,对刘珽而言,是莫大的伤害,比挨鞭子还要沉重的伤害。 跟林卓打交道至今,刘珽对他心悦诚服。 从叙府回到成都,他也见过不少人物,暗地里思量比较了一番,越来越坚信,这世间绝没有林卓处心积虑之下做不到的事情,也没有能胜过林卓的人,无论是拽文还是演武,统统没有,尤其是在同辈人之中,绝没有人可以与他并驾齐驱。 他的礼数周到,毋宁说是冷冰冰的拒绝,舍此之外,殆无其他。 刘珽心念电转,飞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公子,我在您门下奔走,家父本就知情,不过态度不置可否”刘珽先是老老实实说了实际情况,意犹未尽,又补上一句,“刘珽觉得,无论是日后求官位求富贵,亦或是自身求本领求长进,跟着您,都是最佳选择” “呵呵呵”林卓笑了起来,毫不谦虚地全盘认下,说得比刘珽更坦荡“不错,都会有,有的还会来得很快,刘珽啊,你不只是个公子哥儿,你有坚持,也有毅力,我看轻你了” 刘珽闻言,浑身一震,干净利索地滚鞍下马,当街跪倒在地,“公子不弃,刘珽愿效犬马之劳” 林卓在陈苏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来到刘珽面前,架住刘珽的胳膊略略用力,刘珽赶紧顺势站起,“你我相识于微末,相知于逆境,可称肝胆相照,待今日事了,我将过府拜望老夫人” “多谢公子,家父不在家中,府中尽是妇孺,恐会有所怠慢……”刘珽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往日在林家庄园客居半年之久,从来不知道客气怎么写,这次林卓第一次登门,顶梁柱老爹又不在,礼数上面实在不好看。 “无妨,午后我与孙兄一同前往,拜望老夫人之外,亦有公务禀告,无须多礼。”林卓拂袖打断刘珽,他素来不计较这些繁文缛节,何况自己此行,也是有的放矢。 “是”刘珽闻言,顿时肃然。 清晨的成都府城在此刻定格,或许是夙愿得偿,或许是收得猛将,或许是一段纠葛的结局,或许又是一盘大棋的开始,谁知道呢? 插曲过去,车马辚辚,很快就把成都府城打了个对穿,来到了北教场邓子龙朱雀特务营的临时驻地,此地楼高墙厚,砖石森森,城垛箭楼一应俱全,趁上朱雀特务营官兵的精干煞气,仿若一座亘古坚城。 囚禁红莲三人的地方,算不上是牢房,与普通大头兵住的通铺营房比起来,条件还要好上一些,至少他们每个人都有个单间儿,看这三位囚犯的面色,饮食肯定是有保障的。 “圣女阁下,久违了”林卓打量着红莲的单间儿,竟然还有粉红色的帷帐,梳妆台上胭脂水粉之类的小物事也不少,感觉有些不自在,不像是来审犯人,反而像是误闯了哪家千金小姐的闺房。 红莲凝视着林卓,这人的气度一如既往,翩翩然洒脱自如,自信得无可挑剔,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是重伤初愈所致。 不知怎么回事,看到林卓这副无悲无喜,幡不动风不动,仁者心不动的模样,红莲就无比来气,哪怕他气急败坏都要好一些,“怎么?名震天下的浣花溪五-君-子之首,那些酸丁推崇的一代宗师,刚刚能下床,就如此迫不及待,要亲自来找我报仇么?” “呵呵呵”林卓微笑,踅摸了半天,不能坐床上,就找了个矮凳坐下,“你我各有信仰,你为了信仰杀我,乃是公仇,并非私怨,我不会挂怀” “是么?”红莲嗤之以鼻。 “是的,只是,无论何种信仰,都应导人向善,为民谋利,若是伤天害理,刀口内向,便与林卓无法共存”林卓的声调并不高,只是神色变得冷峻。 红莲抬眼看着林卓,病态下的他并不能渊渟岳峙,却自有磅礴力量,让人心折。 她不服气,努力摆摆脑袋,继续种刺儿,“林大君子,林大宗师,说来说去,你还是要杀我呀,绕那么多弯弯绕,想让我死后不去找你索命么?” “妖女放肆”刘珽听不下去了,这红莲摆明蹬鼻子上脸,要动粗。 林卓摆手止住他,面上神色丝毫不变,“圣女想差了,我若要取你性命,根本不用来见你,我也并不是需要亲手杀人,才能泄愤的短浅之辈” 红莲心下莫名恼怒,眼睛急转,想到了什么,却又忽的笑出声来,“噗嗤……大才子,话不要说那么满,我屁股上的伤痕可还在呢” 林卓失笑,“佛有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也有金刚怒目,降妖伏魔,超脱如佛,也有无明业火,何况林卓” 红莲翻个白眼儿,“行了行了,反正道理都是你们老林家的,全都是,说吧,你抓我来,又不杀我,想要干嘛?” 说着说着,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扯紧了衣襟,往后蠕动,像是大灰狼嘴边的小白兔。 林卓的好脾气顿时荡然无存,神色一整,“圣女,我要与你做个交易” “皮rou交易么?你不要我的命,就是要我的rou体么?呜呜呜……人家又反抗不了,还不是由着你蹂躏折磨……果然读书人都是衣冠禽兽……呜呜呜……”红莲cosplay得很上瘾,演的似模似样。 林卓深吸一口气,扶额稳稳心神,遇到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谈判对手,是人世间最大的悲剧,不搭理各种作妖的红莲,“不错,交易的一部分筹码,是你的性命,另外一部分,就是无论你曾经做过什么,我保证给你一个弃暗投明将功补过的机会” 红莲一怔,收起了那副嬉笑模样,看向林卓的眼神无比深邃,“你知道些什么?你这么有信心我会投你?” 林卓恢复淡定,话也冷冰冰的,“我知道的,比你想象得要多,你不投我,是你自己放弃了机会,与我并无干系” “你住口,凭什么?为什么不是我给你一个改邪归正,顺从龙凤教主的机会?”红莲突然歇斯底里起来了,她感觉到莫名的空洞和心虚。 林卓浅浅一笑,不答。 红莲眨着大眼睛,冲着林卓施展了好半天的死亡之瞪,无效,遂颓然放弃。 “说吧,开出这么好的条件”红莲带着些讥讽,“要我干什么?帮你杀人?” “不,圣女不是杀人机器,我不会让你为我杀人”林卓摇头否定,声调平和,不受红莲讥诮表情的丝毫影响,“我只需要,你按我的要求,指认出幕后指使之人” “呵,果然不让我杀人,栽赃陷害?借刀杀人?”红莲的语调难听依旧,只是莫名地软化了许多。
“林卓大义随心,重任在肩,绝不能轻易避世,我要除去的,或悖逆狂乱之辈,或白刃相向之人,兵者诡道,林卓问心无愧”林卓说得坦坦荡荡。 “是呀是呀,你的命比任何人的命都贵重,皇帝老子都比不了你,行了吧”红莲难得抓住林卓的痛脚,顿时小嘴嘚吧嘚吧嘚,滔滔不绝。 林卓不言,只是看着她,该说的都说了,只差结论。 红莲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林卓,好半晌,看够了,扬扬小手,“行吧,我答应了” 林卓点头,转身离去。 “哎,你傻了,你这么走了,我该怎么做,你不用教我的嘛?”红莲在后面扯着嗓门儿叫唤。 “圣女很聪明,到时候你会知道的”林卓没有回头,背着手,渐行渐远。 返程,仍然是在马车上,陈苏兄弟和耿二力坐了上来。 “二力,怎么样?打理家里的产业,没有生锈吧,学到了什么东西没有?我看你这身材倒是先起来了”林卓打趣自己的发小儿,这家伙白了一些,还浑圆了不止一圈。 “嘿嘿嘿”耿二力先是憨憨一笑,接着扣着脑袋满面苦恼,“卓哥儿,正要找你说说,天天拨拉算盘珠子,我都快发霉了,能不能交代些正经事儿给我做?” “嘿,这话儿说的,打理家里的产业,如何不是正经事?”林卓板着脸。 耿二力讪讪然,左顾右盼,找不到人求援。 “陈苏啊,以身作饵是我做的决定,陈哲做得很好,并无过错,你也不要太苛责他了”林卓转眼看陈哲缩在角落像只无助的鹌鹑,不由出言开脱。 “公子,您,您一身干系重大,万万不可再轻易涉险,陈哲处事不周,应对仓皇,犯下弥天大错,不能不严加处置,否则,林家情报和护卫系统,必成一团散沙”陈苏苦口婆心,这是他能说的最重的话了。 “陈苏啊,我若是有别的方法更能凝聚人心,可否饶了陈哲这一遭”林卓眯眼靠在车壁上,悠悠然开口。 “公子,即便如此,也不能与陈哲的处罚混为一谈”陈苏犟嘴坚持。 “你呀,也好,以后陈哲就在我身边,专司护卫”林卓从善如流,看陈苏又要开口,扬手打断,“用人之道,首重育人,不能容错,如何育苗?”又转向眼中亮晶晶的陈哲,郑重交代,“陈哲,我给你这个机会,以后我的护卫,无论是明处的还是暗处的,全都交给你,你要记着,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 “是,请公子放心”陈哲心怀激荡,吭哧就要跪下,奈何空间太过狭窄,差点儿扑林卓一个满怀,尴尬不已。 “陈苏,大力那边有了名号,算是家里在明面儿上的力量,暗地里的情报事宜也需要捋一捋,不能这么散着铺下去了”林卓又眯起眼,声音平淡。 “是,是,请公子赐名”陈苏也激动了,好在他吸取了弟弟的教训,只是拱手作揖。 林卓并没有急着把名字说出来,先做了个分工,“以后你这摊子分成两块,一块负责情报,一块负责行动,撒在各地的耳目眼线,仍由你兼领,招揽的江湖草莽,都放在行动这边,让二力统带。” “是,公子”“是,卓哥儿,嘿嘿嘿” “行走在暗中,手握阴私诡诈之事,密裁作恶敌对之人,你们,就叫审阴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