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欺骗是为了不伤害
双方还未兵刃相接，便被一个声音喝住：“住手！” 场面瞬间安静，众人回头，青华正立在云上，居高临下望着龙雀。 龙雀握住秋水鞭的手下意识一抖，自己竟也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面上慢慢爬上笑意：“东海龙宫真是荣幸，能迎得天尊大驾光临。” 青华走近，环顾四周，最终看着龙雀，面色冷凝，眉头微皱：“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话你应当问他们才是。到底是他们先来找的我，既然他们如此盛情邀我比武，我又怎好拒绝。”龙雀眉毛微挑，自人群中找出方才那位壮汉，纤细手指遥遥一指，面上竟有一些故意的骄傲：“我刚刚打败一位，天尊不赞扬我么？” 青华不可思议的瞧着她，几乎咬牙切齿：“你可晓得你是在做什么？” 龙雀“哈”一声笑开，她那么美，即便不是真心的笑意，却依旧美的晃眼。她若无其事又那么无所谓：“自然晓得，不就是在找死么？” 面上笑意未退，她却凑上去与青华保持更近的距离，她靠近他的耳边，仿佛温情软语，声音却是冷若冰霜：“不找死，难不成……等着天尊来救我么？天尊不也是同他们一样，希望我米分身碎骨万劫不复么？” 手指在青华的胸口划了个圈圈，龙雀微微撅起一点嘴，仿佛在撒娇，声音也突然变的娇软：“天尊真是狠心呢，说到底，我也是子修的救命恩人，天尊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该放我一马才是。” “我从未说过要你死。”青华突然抓住龙雀放在他胸口的手，表情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他说，“今日，我想来救你。” 青华突然的动作，教龙雀愣了一愣，她努力看着青华的脸，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她的脑中混混沌沌，她想，难道在她昏迷的一年里，他记起了她？抱着一丝丝的希望，她试探的问：“你想……如何救我？” “只要你愿意进入昊天塔，你就不会死。”青华说出这些时，并不曾看龙雀的眼。 “昊天塔。”龙雀怔住，不可置信，她冷笑：“这便是……你救我的法子？你可晓得，昊天塔是什么？” 昊天塔，相传有吞天噬地，毁灭一切的力量，他是世间正气之源，能够净化妖气，使他们回归正途。但昊天塔因力量太过强大，自古至今，没有一个进入昊天塔的人能够活着出来。 七万年前有一狐妖爱上天宫中一位神仙，苦苦相思，奈何天宫有训，神妖殊途，除非她能除去一身妖气，二人方能修成正果。 狐妖为了能与心上人长相厮守，于是铤而走险，进入昊天塔中，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昊天塔再度开启时，塔中哪里还有狐妖的影子，早已被昊天塔净化得尸骨无存。 那个痴傻狐妖，一心一意为爱涉险，却哪里晓得，她小小法力，哪里能经受得住昊天塔的力量，最终不仅未能同相爱之人厮守，竟连命也丢了去。 原来，青华就是这样救她的。 胸口一阵一阵的刺痛，龙雀双手握拳，长长的指甲刺破掌心，鲜血流出，她的手中模糊一片。 “原来连你也以为，我是妖。”这世间，人人晓得她有至纯之血，却无人晓得，她其实是鲛人之后。她不是妖，是上古时期的神族。可是她不能说，鲛人一族在许多年前已经被六界觊觎，如今若是她将鲛人一族人人拥有至纯之血的事情公之于众，那么六界定然翻天覆地，也会将鲛人一族的藏身之所找出来。所以龙雀缄口不言，所以龙雀即便在六界之中被众人讨伐，她也不愿意回到烟雨雾泽中。 她一个人死没关系，她不能拖累整个鲛人一族。 可是被青华误认为是妖，竟然还是那么心痛。这世间，最爱的人不相信自己，真是一件难过的事情。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已经将她忘了啊。他如今不会同情她，不会可怜她，他只会做他认为对的事情。现在这件对的事情，就是将她锁入昊天塔中。 她想她应该不会让他如愿。她明明不是妖，凭什么要让他如愿。左不过大家打一场，生死由命，即便败了，也不过一条命而已。她也不是没有死过，她不害怕。 所以她说：“天尊如此殚精竭虑要救小女子一命，小女子真是感激不尽。只是天尊盛情，小女子大约无福领受。” 她看着他，后退两步：“倘若我果真是妖，又岂能轻而易举让你锁入昊天塔内，总要拼了性命，赌一把才是。天尊若是执意要为民除害，不妨现在动手。小女子虽然势单力薄，也定不会手下留情！” 突然周围变得很安静，众人屏气凝神，在龙雀的宣战后等待一场恶战的开始。 青华身后千军万马，而龙雀只身一人。双方僵持不动，没有青华的命令，无人敢擅自做主。 却是繁儒突然走近禀告，楹素天后忽犯旧疾，性命垂危。青华眸色一动，不发一言离了龙宫。原本龙雀以为今日之事能够告一段落，却不想青华走后，竟传来他下令格杀勿论的消息。 格杀勿论！ 这么惨绝人寰的字眼，如今是青华提出，用在龙雀的身上。 她不愿意相信青华会如此对她，可是她闭上眼，浮现的却是玄赤，佛陀的身影，原来已经将她忘记的青华，是这般的冷血无情。 再睁眼时，原本清凉一片的眸中，渐渐升起腾腾火焰。青，华你不仁我不义。你既要取我性命，我又何苦再把天下苍生放在眼中。 此时龙雀整个人仿佛一团火焰，只等着不怕死的人冲上来，尽情燃烧。 她的身后，重病缠身的老龙王被搀扶着出来，凄凄苦苦只求龙雀莫要冲动。一年以前龙雀出事后，老龙王的身体便每况愈下，如今若是龙雀任由他们欺负，大约东海龙宫都会被踏平。她不是不想听老龙王的话，只是不能听。她的两位哥哥因为龙雀的缘故，已被天帝寻了借口派往蛮荒之地施云布雨，如今龙宫，她拼死也得守住。 囚竹上前拉住龙雀，认真且郑重的向她保证，青华不会下这样的命令，他要她三思。可如今容不得她三思，众人手中的武器已经高高举起，她的身后是东海龙宫，她没有退路。 囚竹别无他法，倾身挡在龙雀前头，微微偏头，他说：“当初离愁河畔，你将我送走，你不晓得我有多痛苦，身为师父，哪里有教徒儿保护的道理。今日既然无法回头，师父便陪你任性一次，杀个痛快。只是有一样，不论生死，且让我陪你。” 龙雀沉默半晌，瞧着囚竹脖颈处露出来的当初受雷霆之刑的伤痕，轻轻点头：“好。” 两人随即陷入一片血战，因着青华格杀勿论的命令，无一人手下留情。众人拼尽全力，冒着失去生命的危险，只想划破龙雀哪怕一点点的皮肤，好吸取龙雀体内的至纯之血。 囚竹的法力很高，可如今与他们对战的众人里，不乏法力高强着，囚竹虽然杀的痛快，可他血染的袍子飘过龙雀的眼时，龙雀依然心中一紧。 从来不曾开口问过，究竟为何，囚竹会那样义无反顾的帮助自己，即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可不论为何，普天之下还有那么一个人一心一意都是自己，她又如何舍得教他死去。 这辈子，她欠囚竹的。大约再也还不清了，若是如此，你恨我一些，也是无妨。 何其有幸，这样危险的时刻，你能不离不弃。你如此待我，我有如何忍心，教你身处险境。原谅我再次对你撒谎，你是我不能承受的痛，我那样自私，为求自己心安，只好让你难过。 迎面劈过来一刀，龙雀没有闪躲。囚竹于重重混乱的身影间瞧见，不顾自身安危穿过刀剑相交的众人，来到龙雀身边，来不及反应，生生替龙雀受下那一刀。肩膀处顿时血流如注，囚竹却仍是回头想要查看龙雀的情况，却被龙雀施法定住，迅速割开手腕将至纯之血滴在囚竹伤口处，然后在囚竹周身设下结界，用法力将囚竹送进东海龙宫。 东海龙宫门口，早已被龙雀设下一道屏障，以至纯之血做引，无人可破，除非她死，法力消失。 她再一次看到囚竹惊恐的眼，他不敢相信龙雀会这样做，她明明答应过他的无论生死，不离不弃。他几乎忘了嘶吼，只怔怔看着龙雀，离他越来越远。 真是抱歉，利用你对我关心，却教你伤了心。我始终无法看着你陪我受伤陪我死，我想让你好好活。 也许在六界之中，拥有至纯之血的人总有他摆脱不了命运，可那是我的命运，不是你的。你没有必要，陪我一同承受。 龙宫大门慢慢关闭，她看到里头她爱的人们惊恐的眼，她看到他们拼命的捶打着屏障希望能够出来，她看到她的父王几乎昏厥，她看到囚竹，竟然在流泪。可是她不后悔，有些人，用生命去保护也值得。 目视前方，因着龙雀身上至纯之血的流出，众人变得愈发疯狂，被她当做累赘的血，却被人如同宝贝般的疯抢。 手中的秋水鞭被血迹浸染，“嘀嗒嘀嗒”仿佛一首清新的小调，龙雀勾起嘴角，远方天高地阔，而她，正只身一人，在做一场殊死搏斗。她想，也许她会死，也许她会活，也许有人欢喜，也许有人忧愁。也许今日之后，她再也见不到青华，也再不会心痛难过。 他对她格杀勿论，她对他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