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尘心惑在线阅读 - 第一百三十六章 谁心叵测

第一百三十六章 谁心叵测

    “來不及。”冷月很干脆。

    其实,雪瑶又何尝不知“渺茫”二字,且不说重重围困能否成功求援,即使最近的援赶赶过來,从使者送信到援兵來城,至少也要五日。一日就折了将近一半,如何撑得住五日。只是,如果这个希望沒了,守不住南京了,前路迢迢,她又如何在南楚立威,乃至日后上位。

    半响,忽有些无力,雪瑶一声叹息,“叫个还活着的副将來。”

    “是。”冷月应声,白影飘去。

    一盏茶的功夫,周瑞涛出现在面前。一身白衣战服,鲜红点点;满脸尘土灰黑,掩去年轻活力。虽然狼狈,但在这样九死一生的战场上,活下來,已属不易。

    “末将参见长公主。”周瑞涛行礼,未等雪瑶发话,先表决心,“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但请长公主吩咐,末将万死不辞。”

    这样的所谓赤胆忠心,雪瑶沒有丝毫感动。因为官场上的人,世面见得太多,一张面孔千变万化,实在不算稀奇。

    雪瑶也回以官腔,“好,好。有尔等良将,实乃我南楚之福。此番两军交战,生灵涂炭。本宫想來,还是议和的好。所以,便有劳周副将作为使者去一趟北翎军营了。”

    “为长公主效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一番空口誓约后,周瑞涛显得犹豫不决,“只是,只是末将不过一个从四品副将,代表南楚谈判,恐让北翎误以为咱们南楚沒人啊。”

    “这个不必担心。此次一役,你屡建功业,回了杭州,父皇自会正式封你为将军。所以,你可直接穿上正四品将军武服。”原來是想先要筹码,雪瑶心里一声冷笑,表面不动声色。

    “末将领命。”周瑞涛心满意足,拱手示意。

    “记着,金银绫罗本宫都不在乎,但绝不能割地。”临行,雪瑶又叮嘱一句。

    带着长公主之令,周瑞涛一番精心准备,换上正四品官服,跨一青骢马,志得意满奔赴北翎军营。离营十丈远处,被几个守将粗暴拦下。说明來意,层层通报后,只得到两个字,“不见。”

    无奈之下,周瑞涛只得打道回府,怨气满怀。

    次日,两军再度交战,周瑞涛主动请缨,率一万将士出城迎敌。北翎军节节败退,南楚军勇往直前。众将劝周瑞涛小心为上,奈其一意孤行,追至河道口,遭遇伏击。幸有唐桀及时赶到,折两千,余下返城。

    城外十里,刚刚视察过伤员的慕容谦正要走进大帐,就听不远处的俘虏营前喧闹一片,随手招來一个士兵,“那边怎么回事?”

    “回王爷,有个俘虏自称是正四品将军,议和使者,南楚公主的表哥,非要见您不可。”士兵如实答话。

    “那就把他带过來吧。”伴着随意清闲的语调,慕容谦掀帘进账。

    营帐内,慕容谦坐在正中的宽椅上,手上拿着文卷,睥睨地觑一眼跪在地上连连叩首的周瑞涛,“今日率领南楚军的人就是你?”

    “是。”周瑞涛刚点头,又连连摆手,“不不,我再也不敢了。这都是宁天那个贱人逼的。那个女人,她心狠手辣,唯利是图,我等早就恨透了她。我熟悉南京城的地形,通晓水利。只要王爷给机会,我周瑞涛愿效犬马之劳。”

    这个人,几句话,不仅倒戈相向,所有脏水,尽数泼给一个女人。

    无才无德,厚颜无耻。也真不知她是怎么用人的。

    “这么说,水淹南京,你也参与其中了?”不等他回答,慕容谦高声冷然,“來人,拖出去斩了。”

    “王爷饶命,饶命啊。”几个人的拖拽下,周瑞涛叫喊不止。

    忽然,一道白影闪过,一支利器破空。电光火石,转瞬之间,慕容谦起身离椅,侧翻回旋。再回首时,只见木椅上牢牢插了一支袖箭,入木三分,尾端悬着未开封的信笺。再看那白影落地,顺势在驾着周瑞涛的两个士兵身上各送一掌,“这是主上给王爷的和书。”正是冷月。

    “你们女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狠啊。”带着三分邪气,慕容谦自嘲一般,拔出袖箭,打开信封。那样的字体,娟巧不工如旧,似乎还带了蔑视一切的凌然。一行行扫过,轻散的眸光收缩,透出微蓝,幽深无底。“今晚亥时,琳县秀春楼,让她亲自來见本王。”

    “我只带话,來不來是主上的自由。”说着,白袖一挥,十个指甲大小的珍珠依顺飞出,整齐地落在桌案上,闪着圆润的光亮,“十颗珍珠换周副将一命,这也是主上的意思。”抓着周瑞涛的衣领,冷月跨步就走。

    “我就说嘛,长公主不会不管我的。”小跑着跟上冷月的脚步,周瑞涛沾沾自喜。

    “那本王要是不同意呢!”并未加重的语气,却令人不由心悸生凉。他的营帐,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带走俘虏都沒商量,真是嚣张至极,成何体统。

    “冷月只知奉主上之命。”冰声渐远,冷月拽着周瑞涛,飞身奔到早已备好的战马前,挥鞭而去,烟尘飞扬。

    望着桌上盈盈闪光的乳白珍珠,慕容谦轻轻摇头,几分迷惑,几分无奈。换这样一个贪生怕死的卑鄙小人,真是污了这十颗纯净之珠。不过他自然也清楚,她唐雪瑶这样做,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绝不会是为了所谓兄妹之谊。

    唐雪瑶,唐雪瑶……看來,他还真是低估了她……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泠泠暗夜,月华自天幕散下,清亮人间。伴着悠悠流光,一个单薄的身影,牵一匹白马,悄悄踱向南京城门。

    经过一个枯败的垂柳,忽又映现一个身影。是个男子,不算高大的身姿,站在枯枝暗影里,遮住半边浓眉。“你要去哪儿?”

    “你不是什么都不管了吗?帅印都扔下了,又來问我做什么。”雪瑶停住脚步,灵巧冷清,也傲然不逊。

    唐桀沒有回答她,言语低沉,带着关切,“两军交战,你现在出城,太危险了。”

    “我去和谈。”雪瑶不打算继续纠缠,只简单一句,便继续迈步向前。

    对于雪瑶的回答,唐桀并不奇怪,因为之前,他已经从周瑞涛那里了解得一清二楚。两步跨到雪瑶面前,虽然并不高大,但挡在才将将到他鼻尖的雪瑶面前,也算庞然大物。“先是水淹南京,不行便求和乞降。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伎俩,咱们就不能认认真真和北翎打一仗吗?”

    “很卑鄙,很无耻,很下作,对吧?”秀眉微颦,透出飘渺越万古的苍凉无奈,只是那铃音,依旧高昂不让,“可是北翎铁蹄威震天下,还有慕容谦亲自带兵,我们沒有足够的胜算。不这样,会败得更惨!”

    “他真的有这么厉害吗?你是对我沒信心,对南楚军沒信心,还是根本对自己沒信心!”唐桀抓着雪瑶的肩,乌黑的眼眸透出焦灼。

    “呵,信心是要有实力作支撑的。现在这个情况,我如何有信心?”撇过头,眉间忧愁似抚不平的水波滟滟。

    “那是因为之前沒有部署好,这次,这次咱们重新再來。”唐桀满眼期冀地看着她。

    “可若是再输了呢?”

    四目相对,一时哑然。

    输赢无定数,一次败,是偶然;两次败,是不足;三次四次也沒关系。可那些士兵呢,真的就该把命运交给冰冷的城墙吗。

    “之前都是我部署的,既然败了,后果我一人承担。”雪瑶淡然,“放手吧。”

    “承担,你拿什么承担啊?这种时间,那样的地方。明理的人相信你是去和谈,要有居心叵测之徒,随便传扬出去。这里是讲究三从四德的南楚,不是北翎,你会身败名裂的!”唐桀仍固执地抓紧她,灼灼规劝。

    “我唐雪瑶行得正坐得端,从來不怕这些流言蜚语!”眸光闪过厉色,声音也不由提高一个音调,“我若不去,难道等着北翎军破城而入吗!还是咱们以身许国?”

    “我们走吧,”臂上一弯,唐桀忽然拥住雪瑶,“瑶妹,不管你做过什么,你始终都是我的瑶妹。当初是我不好,从最开始我就应拦住你的,我不该任你身陷囹圄,更不该弃你于王府而不顾。我们离开这座城,离开这些浮利繁华,回到从前的生活去。我保证,绝不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西照山间,师父的祝福犹在耳边,他们曾是同食同住的师兄妹,更是童言无忌的少年玩伴,何时,竟成了水火不容,互相猜忌。不,他们不该是这样。

    那一声“瑶妹”,比起当年稚气,多了沉稳,不减关怀。

    恰是相逢少年时,沽酒问花亭下饮。

    疏影篱落人依旧,问心何如忆当年。

    原來曾经那十年,无法释怀的,并非只她一人。

    晚风仍是凉的,可抚过面颊时,分明感到那一丝暖,在身边蔓延,蔓延……

    靠在他的肩头,轻轻合上眼眸,听着一声声沉着的心跳,踏实,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