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决绝
幽景从来都是那样清清冷冷的模样，像是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偶尔上翘的嘴角才能看出他的心情愉快。但是此刻他却仓皇无措的拉着苏乔泽的衣袖，如履薄冰，不敢放手，也不敢更进一步，谨小慎微的样子让人看得心疼。 “苏乔泽……苏乔泽……”幽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无助的反复念叨着苏乔泽的名字。 苏乔泽放在袖中的手握得紧紧的，指甲都陷进了rou里，看到幽景的样子他心疼，疼得他都要窒息了，可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幽景，你说过，再不欺我……” 眼前这个人，他一直拿自己的心去守着、护着，可是到头来，他却像个傻子一样被他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他瞒下他们是兄弟的真相，自己一个人承受着**的罪恶感，没有去为自己亲生父亲昭雪，因为他知道，只要他对这些稍微一上心，以幽景通透至极的性格，自然会猜到后面的事，顺藤摸瓜，身世的秘密也会公诸于众，所以他只能忍受着自己内心的煎熬……只是因为不舍得让他受一点伤…… “苏乔泽，我想过要告诉你的，可是我怕你知道之后就不要我了……”苏乔泽的话就像是一把尖刀，直刺到了幽景的心上，那里在不停的流着血，幽景仿佛看见有人在旁边拿着刀挖，一刀一刀，像是要把他的心剜出来一样。 他真的想要告诉苏乔泽的，他犹豫过很多次，可是最后都暗暗瞒下了，他以为他有很多的时间去给苏乔泽解释，他以为他们之间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走，他以为…… 以前的自己，即使是他也觉得厌恶，苏乔泽又怎么会喜欢？所以他不敢告诉苏乔泽，他真的怕，怕失去苏乔泽，失去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得到的温暖。 在黑暗中待得太久，所以对温暖也就格外珍惜。 幽景抬头，看着苏乔泽眼里的悲痛，嘴边牵起一抹苦笑，真的就那么不能被原谅吗？原来所谓的相信就是这么不值一提，那他又何必再做多余的解释呢？ “苏乔泽，不管你相信与否，这天下，我已经再没有想要过，昭文帝已死，我杀的，可怜他到死都还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杀他。”自嘲的勾了勾嘴角，幽景已然恢复到了那个冷心冷情的人，贪恋的看了苏乔泽一眼，垂下眼，淡淡的说道，“传位诏书上的人的名字，是你……”真正十皇子的仇，他已经报了，当年杀害他们母子的人，他已经用十皇子的办法报了，也算是了了那个孩子当初对他的恩德。 苏乔泽愣了愣，没有料到幽景会直接说出来，想要拉住幽景，踟躇了半天，内心还在挣扎，想到这个人欺他骗他，可为什么还是会在看到他眼里的痛苦而感到心痛？手还没有伸出去，城下的兰煜卿就打断了他。 “那么，幽景，是不是该跟我回去了呢？”兰煜卿一脸温和的笑意，却能让人看到他眼中的阴毒，他不甘心，当初明明是自己手中捏瘪搓圆的人在什么时候酝酿了一场惊天的计划，他还记得那个看起来可怜无比、只会害怕、只会顺从的孩子眼里闪着冷意把刀插进自己胸口的时刻，自己到底有多震惊。他一直以为幽景是一块宝玉，雕琢之后必定会大放异彩，却没想到原来幽景是一把利剑，一不小心就会被割伤。 幽景不再看苏乔泽，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他又何必再期许什么。 “我没想到，你竟然还没死。” “不，你错了，我已经死了，但只要得到你，我就可以活过来。”兰煜卿的视线直勾勾的盯着幽景，像是一只看到猎物的蛇，正准备伺机而发，然后将猎物一口致死。 “那我为什么要随你的意呢？”幽景冷哼一声，冷冷的质问。 “就凭这满城的百姓，就凭我手中有解药。”就凭你爱身旁的那个人，兰煜卿自然没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他可不愿意看到他们两个再连为一体。 “他们，与我何干？”幽景邪肆一笑，浑身都充斥着和他平日里不同的气息，夜风将他的长袍吹起，竟是有一种极致毁灭的美丽！惊艳得令人移不开眼！ 以前的幽景是皇子，他将天下放于心中，只因为他答应了那个孩子，要替他看到这世间不同的美景，而如今他再也不是当初的幽景，这天下人的生死，与他又何干？ 兰煜卿也是没想到幽景会如此偏激，被揭穿之后反而没了顾忌，思及此，他不由得瞪了云飞舞一眼，都是她！把所有的事情一股脑都说出来，这下倒真的没了法子。但是想到她是那人派来的，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狠狠的咬牙。 相比于他，云飞舞倒是比较淡定，她才不信幽景会那么轻易的就放下苏乔泽，放下这一切，“小景，你不在意这天下苍生，难道你还不在意苏乔泽吗？”云飞舞用的江庸的蛊语，除了幽景和兰煜卿，在场的没有一人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闻言，幽景眉头一皱，余光瞥了一眼苏乔泽，犹豫之色一晃而过，但是这一瞬间的迟疑却还是没能逃过云飞舞和兰煜卿的眼底。 兰煜卿刚刚自然也是听明白了云飞舞的话，他是被幽景气急了才忘了这件事，眼里闪过志在必得的幽光，兰煜卿一扫刚才的急切，懒懒的说，“幽景，想必你还不知道吧？也是，我给他下蛊之时，你还没回来呢！自然是不知道的。” “你们给他下了什么蛊？”幽景没有想到，兰煜卿竟然给苏乔泽下了蛊，这件事苏乔泽想必也是不知道的，不然苏乔泽不会瞒着自己。 “你跟在我身边那么多年，情深不寿总该听说过吧？”兰煜卿嘴角勾出一个恶毒的弧度，当初大殿之上，他可是当着众人的面给苏乔泽下的蛊啊。 “情深不寿……”幽景喃喃的低语，嗤笑一声，垂在身侧的手蓦地收紧，他可以不管天下人，却不可以不管苏乔泽。 静默了半响，幽景抬起头，不带任何感情的看了一眼苏乔泽，最后转向城下的两人，“我和你们回去，苏乔泽的解药，还有赤毒的解药拿来。” “幽景，你不觉得你的要求太多了吗？现在，是你在求我！” “是吗？可如果我一死，你也就活不成了吧？只能靠着不同死人的皮囊，不停的换着身体……你不嫌累吗？”幽景没有想象之中的慌乱，反正他现在什么也没有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最怕的不是亡命之徒，而是一无所有的绝望。 “如果我在这里自尽，你说，你来得及阻止吗？”幽景眉梢微微上扬，满眼的讥诮。 “你！”兰煜卿气得跳脚，但却无可奈何，幽景说的都是事实，若是他死了，自己就真的再没有复活的可能了。 “解药拿来，我自会跟你回去。”幽景不再和他多说，直接要解药。当初他待在兰煜卿的身边的时候，就曾听说过这种蛊。 这种蛊，对于无情无欲之人来说，并没有什么伤害，但对于有情之人来说却是最痛苦的折磨。 它会一步一步啃噬心脏，让人受尽噬心之苦，同时也会不断勾起人记忆里最美好的回忆，然而回忆越美，那痛苦就越甚，最后生生把人折磨至死。 “哼。”兰煜卿冷哼一声，最后也只能不情不愿的从怀里掏出两个小瓶，正要扔给幽景，却听见他说，“我要你以蛊师之名起誓，今日所给之药，均为解药，如若不然，便受蛊毒反噬，不得好死。” 幽景从小便待在兰煜卿身边，对于他的脾性自是把握得通透，料想他今日定然不会把真解药给他，便要挟他，蛊师之名，在江庸就代表最神圣的信念，没有人会去违背它，即使是兰煜卿。 兰煜卿听到这话，拿着解药的手一顿，对彼此都太熟悉，所以才能把对方的想法知晓得如此清楚。 “怎么？你不敢起誓？”幽景轻笑一声，嘲讽的看着兰煜卿。 为了自己能够完全复活，兰煜卿只好依着幽景的意思，“我兰煜卿，以蛊师之名起誓，今日之解药，如若有假，便受蛊毒反噬，不得好死！” “好，解药拿来。”幽景满意的接过他扔来的解药，打开瓶塞，在瓶口闻了一下，本想把它给苏乔泽，递到空中的手突然一顿，又把它给了袁新，“袁大哥，这是百姓所中之蛊的解药，交给萧垣逸，他自会知道怎么解蛊。”说着又把另一个白色的瓶子交给他，俯下身，不愿别人听到他们的交谈内容，对着袁新耳语几句。 袁新脸上闪过一抹异色，看了看幽景，终是没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把那白瓶收入了囊中。 刚刚几人的交谈全是用的江庸的蛊语，因此除了他们三个，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答成了什么交易，均是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们。 “幽景，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兰煜卿不耐烦的催促道。 最后看了一眼苏乔泽，幽景一跃而下，就到了云飞舞和兰煜卿两人的身旁。 兰煜卿一看幽景下来了，眼里狂喜，迫不及待的给了他什么东西，让他吃了下去。幽景接过药丸，没有犹豫的就张嘴咽了下去。 于是三人就要离去。 “幽景！”城楼上的苏乔泽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什么，也跃了下来，落在离三人不远的地方。 幽景的脚步一顿，没有背过身，却是在原地站住了。 “怎么？不好好告个别？”云飞舞魅惑的一笑，径直越过幽景，走到了前面。兰煜卿看了两人一眼，就凭刚刚幽景吃下去的东西，他就肯定幽景会跟着自己走，故而也就不再停留，跟着云飞舞到前面去了。 “幽景，为什么？”苏乔泽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可是他觉得自己不能让幽景就这么离开，如果幽景现在走了，那他们…… “什么为什么？苏侯爷问得不免太过可笑。”幽景没有转过身，冷冷的声音在空中传来，“我不过是想利用你为十皇子报仇而已，从始至终，我们之间，除了欺骗，再无其他。” “我不信！”他不信，幽景对他的依恋是假的，对他的心疼是假的，对他的喜欢也是假的…… “我可以有一千种方法为他报仇，可是他不愿，他临死之前告诉我，他想要让曾经看不起他的人都被他踩在脚下，他想要成为人上人，想要守护自己的亲人。我要帮他报仇，用他的方法实现他的愿望，而你，是我最好的选择。” 幽景的声音像是寒夜凌冽的风，压得苏乔泽喘不过气来。 “记得当初我说的话吗？我想要守护属于自己的东西，那是他告诉我的，我爱的人，早就埋葬在了那个破旧的皇宫。” 幽景说完，再没有任何留恋的大步走了，苏乔泽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该做什么，他的脑海里一直回旋着幽景的话，他爱的人，早就埋葬在了那个破旧的皇宫…… 他爱的人…… 哈哈哈，难怪幽景从来都没对他说过爱。不是因为不说，而是因为不爱…… 苏乔泽蓦然笑了，笑声回荡在城门四周，苍凉得让人心悸。 原来，只是因为不爱…… 而从来没有回过头的幽景，眼角似有什么东西滑落，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莹亮剔透，然而却只是一瞬，那美丽的荧光便消失不见，快得让人以为那只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