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秘密（一）
昨夜思索了一晚，无法入眠，次日我早早起身，在灶房遇见备热水给吴夫人晨洗的芸芝，彼此冷嘲热讽了一番。见沈娘的药炖好后，我给沈娘送过去，亲自喂她喝下。 还不到戌时，我已移步天香坊大厅候着。 金露协同晚晴、依翠她们在我面前抱怨着昨日的舞蹈，原本排的好好的，怎的换了节奏，还被凤儿领舞了……她们絮絮叨叨个不停，我一声不吭的闷头磕瓜子，听见了也作没听见。 后来惜芳来了，凤儿来了，她们坐在我的面前，面面相觑。 凤儿正视着我，先开口道：“空灵，我……” 我抬眼看向她，嘴里还嚼着瓜子仁，凤儿浅笑道：“昨日云史官来天香坊，希望得以改编歌舞。”我继续磕着瓜子看着她。 “个中缘由我不清楚，但是只要是他说的，我就会做……” 我猛地吐了瓜子壳，愤愤不平道：“凤儿，你……” 凤儿打断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不在乎！” 我张了张嘴，本还想说些什么，但瞧见凤儿楚楚可怜的模样，我终究开不了口，只好接着闷头磕瓜子。 抬眼瞪着惜芳，惜芳手持团扇，轻言淡语道：“我知道的，凤儿全说了，我们并非始作俑者，你就算眼睛瞪干了，也无济于事。” 此话有理！ 戌时一过，云非凡应约而至，向惜芳和凤儿分别施了一礼。凤儿含情脉脉的看了云非凡一眼，愁眉低首和惜芳退了出去。 我拍拍手上的壳屑，等待着云非凡开口。云非凡不急不慢地坐下，先斟了一杯茶递给我，笑道：“喝杯茶解解渴。” 瓜子吃多了，确实有些口干舌燥。我接过茶杯，抿上一口，云非凡笑道：“你在沈府待了这些年，应该知道沈家做的是丝绸生意。” 我喝口茶，点点头：“知道。” 云非凡淡然道：“但你却不知沈府不光只做丝绸买卖，沈三通名下的酒庄、娼妓坊、赌坊都占据一方势力，蜀王正是因此才有意拉拢沈家。”我端着茶杯，听得怔怔地愣在一旁。 云非凡说话的语气温和至致：“因此，蜀王刻意重新编排了歌舞，利用沈正方与沈三通的关系罢了。”我一直在抿茶，怎么都不敢相信他说的一切。 云非凡反问道：“怎么，不信？”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思索刹那后又点点头，我思索道：“当今圣上疑心重、性格狂躁，全因出身卑微，幼时受尽了不少苦难与屈辱。未免功高盖主，他登上皇位后便将有势力的功臣一并斩杀。沈家这样冒着风险扩张势力，我不懂……” 云非凡笑了：“若要再说得细些，便会牵扯到官场与皇权，我不愿让你知晓他们之间的争斗，也不愿你牵扯其中。” 我的心头莫名一暖，转念想来心中一惊，担忧道：“你莫不是已经被牵扯其中？” 云非凡为微微笑着：“我与沈三通虽无血缘，可名义上我们仍是父子，有朝一日出了事，难以幸免。”听得出，他的话语间带着担忧与不安。 我明白他的感受，只是似乎他的命算是连着官帽上，我开玩笑道：“官场的事我无心管辖，我只关心凤儿的事。”云非凡浅笑着不答话，我接道：“你不该利用凤儿对你的情意替你做事。” 云非凡眼眉间透出了些许哀愁，叹道：“我并未利用她，而是求她。”我的心头泛起一阵酸楚，他喃喃道：“我求她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莫再记挂我……” 我只想静静地听他说着，他含笑道：“你或许还在为凤儿的事责怪我，但终有一天你会明白，分开……是爱的另一种方式。” 他的笑意略带苦涩，我感受到的竟不是难过，而是一种淡淡的幸福，一种在尘世中沉淀下来的安逸。 他算是给我上了一课。 云非凡后来去了翰林院，我窝在惜芳的床榻上睡了一觉才回沈府。 未时我一面走到沈府，一面揉着颈脖。都怪惜芳的麒麟玉枕太宝贵，我不敢大动干戈地动翻身，害的我失枕。 还未进沈府大门，我听见了此起彼伏的哭声，木棉领着几个婆子进了仆役房，我匆匆上前问询木棉，木棉忽然泣不成声，答道：“沈娘……沈娘……没了……” 什么！ 我心头一震，颤声问道：“你、你再说一遍……谁没了？” 木棉一字一字道：“沈娘没了……” 我宛如晴天霹雳，整个人愣在原地，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手脚发虚地颤抖着，根本站不住脚跟，我后退着依靠在墙上。 木棉扶着我，哭着道：“今早还好好的，到了午后人就不行了，请了大夫来瞧还是救不了。” 我发愣片刻，直奔向仆役房，几个婆子在缝制丧衣。我向吴夫人请了安，请求吴夫人给我一件丧衣，让我向沈娘道个别，吴夫人勉强答应了。我从婆子手中接过丧衣穿上，掀开盖着的草席，沈娘面无血色，身体开始发硬。霎时间，我的眼泪潸然而落……回忆着沈娘在我身边照顾我、关怀我的种种，我渐渐泣不成声…… 大夫人请了栖霞寺法师做了一场法事，在第三日让沈娘入土为安。 沈正心又要走了，沈三通此次要去北平。蜀王的单子算是沈正心拿下的，沈三通会更加器重沈正心，恐怕以后在沈府的日子不会多。 在临行前沈正心来找我，我抱着双膝坐在床榻上，远远地望着窗外出神。以至于他步行到我面前，我才发觉。 我准备起身向他行礼，他拉过我的双手，将我拥入怀里，低声道：“不要再因沈娘的死折磨自己了……我此次离开，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切记凡事莫要强出头，莫要追根问底，能忍则忍，避免惹祸上身。”他接道：“最重要……保重自己！” 我拥着他强忍住眼泪，压着鼻音道：“你也是……” 我在他的怀里窝了许久，直到鸿文和剑枫来催，我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他的怀抱。他望了一眼我的梳妆台，拿起丝帕包裹着的红绳和凤头玉钗攥在手心，涩涩笑道：“见它们如见你，这次我绝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