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歌舞（一）
洪武三十年，大年三十，应天府。 天香坊在腊月里便已闭门谢客，大厅里收拾出来铺上一张大地毯。大伙儿点上两个大炭炉，聚在大厅里守岁过除夕。 我刚进门，不曾注意到酒醉未醒的暮雨，险些踩上她的脸，破相就惨了！ 我步步惊心，生怕踩着谁，在横七竖八的人堆中找到惜芳，拉着她起身，她睡眼惺忪，睁开眼看我：“空灵，你来了，新年好……” 我干笑着：“还未过子时，怎么都睡下了？快些起身，我有重要的事要说！” 惜芳醉眼朦胧，问道：“何事？” 我凑近她耳畔，轻声细语一番，惜芳猛然清醒，抓着我衣袖笑问：“此话当真？” 我笑了：“当真！” 惜芳起身敛衽，清清嗓，道：“丫头们，赶快醒醒，咱们的好日子来了！”此话一出，地上得可人儿醒转了一半。 有人低声问道：“什么好日子？”再无回应。 惜芳叹息着，坐回塌上，我向她挑挑眉，惜芳很是不情愿地将压在方枕下的一小袋包裹递到我手中。 我郑重地点了下头，打开包裹，高声喊道：“发压岁钱咯！” 金露最先起身，直扑向我，见她手里拿着红包喜出望外的模样，绯红的脸庞楚楚可人！ 依翠、盈盈、晚晴她们闻声醒来，陆陆续续地领了红包。瞥见惜芳心疼的皱眉，我不知不觉地闷笑。 待全员坐在塌下，惜芳立在我的身侧。我带着一丝笑意：“各位姑娘，沈家在京城内外的名气不必多言，如今更得圣上垂爱，钦点为皇室供应。沈老爷大寿之期将近，蜀王将会亲临祝贺，此番喜事务必大办特办！我奉命前来跟各位姑娘通个信，咱们要献舞了！”姑娘们欢呼雀跃起来，满是喜色。 惜芳隔两日给了我一叠银钞，让我帮衬着在沈府的铺子里给姑娘们办置些衣裳，又拉着我去玲珑阁挑了些首饰。 自从有了蜀王的提名，沈义安排着给我一间单独的厢房。我回到沈府时几乎是瘫倒在床榻上，不愿再动弹。 沈三通的生辰在初九，掰着手指头数数，也不过是几天的事，不知沈正心在做些什么？是否在忙着寿宴？我能否助他一臂之力？ 我悄悄来到东院，欲趴在墙头窥探，他的屋里却传来了杂乱的声响，一声瓷器落地夹杂着巴掌声。我慌了神急忙跳进院中，他的房门忽地打开，木棉红着双眼，捂着半边脸出来。 紧蹙的眉头在看见我的瞬间锁的更深，委屈着从我身旁匆匆而过。我不解发生何事，急忙去见沈正心，他的书桌杂乱无章，地上落着木盘，木盘里是翻倒的碗勺。 沈正心扶着桌角喘着粗气，面色涨红，像是刚刚发了一通大火。 沈正心突然怒道：“滚出去！别让我见到你！” 从未见过他发这般大的脾气，我沉默着呆在原地，虽知他的火不是冲着我，但我的心里总罩上一层寒意。 沈正心发觉不对，抬眼见到我时，眼神里显露出他的慌张，转瞬即逝。他平缓着气息，语气温和了许多，道：“空灵，你怎的来了？” 听得他开口，我恍过神，答道：“我……去过天香坊……把一切同惜芳交代了清楚……才回来。” “如此甚好，你做事向来稳妥。”沈正心欲笑着缓解我们之间的气氛，可他是皮笑rou不笑，反而更显尴尬。 我的心里隐隐地不安，说不明白这是怎样的感觉，我与他本该亲密无间，可我总感到他的内心一而再再而三的推拒着我。 沈正心走过来，将我拉入他的怀里，涩涩道：“空灵，答应我，不要离开我……” 面对他的苦涩我不知所措，心里有许多疑虑，却不忍开口，只有紧紧地拥着他，在他耳边轻声道：“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不会离开……有我在你身边，你不会孤独……”沈正心拥着我的力道加重，似乎想把我们融为一体，才算不分开。 沈正心拥着我片刻后恢复了往常的情绪，我也没再问他原由。 桌案上铺满宣纸和帐薄，我拿起桌案上的草图，翻来覆去地仔细瞧着，问道：“这是什么图？” 沈正心看了一眼，道：“寿宴布局图。” 我疑惑着：“怎么看不明白？” 沈正心将图纸翻过来，无奈道：“倒了……”我眯着眼鄙夷地看他，他凑近我的面颊亲了一口。 好一个登徒浪子，趁人之危！我诧异片刻，扔下图纸追着他打。他丢下手中的狼毫，正巧落入砚台墨汁里，飞溅出来的墨汁如豆地洒落在我的禙子上。我鼓着腮帮，手上沾上墨汁去抹他的脸。 纸墨飞扬，嬉闹间，浑然不觉屋外早已站立一人。察觉到时，我望了一眼，迅速收回手颌首退至一旁。 沈正心看过来，喘口气道：“阿姐……” 沈明月面无表情，一语不发地走进来，四周打量了一番，最终的目光落在我和沈正心的身上。她柔声道：“瞧瞧你俩混身墨渍，成何体统？” 沈正心笑道：“这叫身上有墨，英明不没！” 沈明月笑看他：“你算英明？让娘知道个好歹，还不扒了你的皮。” 沈正心笑道：“我不算英明，但是娘把我生的英俊，怎会舍得？” 我弯着嘴角忍住笑意：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沈明月看了寿宴布局图后，交代了几个重要的位置布局，和沈正心商讨了一个时辰。我站在一旁不敢做声，上下眼皮时合时闭，渐渐有了倦意。沈明月盯着草图久了也有了困乏之意，起身欲离去，她轻声唤了我，我急步跟上去。 夜深人静，寒气透过几层衣裳，让人直打哆嗦。和往常一样行至东院，我伺候着她入帐，即将退出房间，沈明月叫住了我。 隔着帐幔，沈明月语气淡然问道：“我与你说过的话还记得么？” 我回答道：“大小姐的教诲，空灵不敢忘记。” “我说过，以东掌事一职换你对沈府忠心，不许你与正心纠缠，你为何出尔反尔？” 我辩解道：“空灵并非出尔反尔，我自认在沈府十年，忠心耿耿、青天可鉴。而对于二少爷，我只是……心疼……”沈明月沉默了，我接道：“空灵一直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敢妄想。” 说出这句话，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