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子衿（三）
月光铺在皎洁的宣纸上，红烛随风微微跃动。 昨日受了刑，剑枫来替吴夫人来看望，本以为是好心送药，结果讽刺了两句，硬拿了抄写的两张给吴夫人看看。剑枫说如果连吴夫人这关都过不了，更别提给大夫人过目了。无奈之下，我只好给他两张。 剑枫走后，思绪开外，我疑惑不已。 我明明把丝巾贴身收着，怎么会落在沈义的手中？沈正心为何又帮着我？他的烫伤要不要紧？ 撑着脑袋冥思苦想，笔下不知不觉笔下晕了一块墨迹。我赶紧提笔，根本无心再抄录下去，摇头叹了口气。眼下才抄录第十二遍，三天的时限能完成百遍么？ 搁下笔，行至观花亭，云非凡正坐在亭中，摆弄着墨萧，发出“突突”的断音。 遇见谁不好，偏偏遇见他，还是避嫌为上。我转身欲走，他叫住我：“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你不想知道如何发生此事的么？” 他的话成功地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怎么可能不想知道发生了何事，莫名其妙地被罚了《家训》，还被诬陷对他有意。 我扯了扯嘴角，走过去在云非凡的对面坐下，揉着手腕。他抬眼看着我，淡然笑道：“还好么？” 不好也要说好，被罚了还说不好，是要我加重抄罚么？ 我被盯得不自在，解释道：“我抄录得有些累了。” “听说除了九年前的一次家法，今日是第二次。”云非凡虽是笑着，话里却别有意味。 我低首轻声道：“这么久的事情，还提了做什么……” 云非凡淡然擦拭着墨萧，没有搭话，笑意更深地看着我。我很是佩服他这样的好性子，出了有辱名声的事，也不为所动。 月光穿过桃花林的枝丫，散落在云非凡的青衣上，散落在他的眉眼。我望着他如星深邃的目光，莫名地感到心中有一股触动。 云非凡笑道：“沈正心待你真心不错，护短护的如此显而易见。” 他方一提到沈正心，我羞红了脸：“胡说什么，说正题！” 云非凡轻笑一声，盯着我的双眼，缓缓道：“我还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从翰林院回到沈府才听到这个消息。以我如今的身份，她们不会怪罪于我，唯有拿你开刀。” 我愤懑不已：“我知道，虽说蓉烟并未认，但我总不能供出她，让她受罚。” 云非凡笑了：“这便是问题所在。” 我略作思索，看向他：“你是怀疑蓉烟？”顿了顿，“她与我一同长大，只是有些胆小，不会陷我于不义！” “无论如何，我会助你的。”云非凡的笑意有增无减，这句话让我心里莫名地踏实，心头也难免疑惑起来。 云非凡提起墨萧，笑道：“我改了上次的曲子，比之前要好些，你可要听？” 我鄙夷着他：“眼下如此窘境，你有心思吹奏，我可没心思听曲。”云非凡不顾我，抵住萧孔，手指起落，萧声回旋婉转，清远悠扬，余音袅袅。这次的的确确要比上次好太多，曲调好似绕在心头和眼前，由浅至深地诉说着一个故事、一段情。 我不自觉地随着萧声喃喃念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我念完，萧声缓落，两人相顾一眼，云非凡赞道：“此曲甚妙！念的好！” 我不知自己怎的将《子衿》记得如此清楚，竟是有感而发下的脱口而出。我开始暗自窃喜，佩服自己还有这般才能！ 我和云非凡两人伫立月光花影下，云珏领着鸿文和剑枫托着两叠宣纸而来，三人向云非凡施了礼，鸿文对我道：“空灵，这是二少爷命我们送来的，你务必收下，不然……我们回去很难复命。” 我指向自己，诧异道：“给我的？” 剑枫强行递到我的手上，不耐烦道：“让你拿着就拿着！”我气鼓了腮帮，瞪着剑枫。 鸿文将手里的宣纸放在亭中的石桌上，行了礼与剑枫一同离开。云珏忍不住好奇，斜着眼偷瞄。瞥见云非凡正笑盯着他，他嘿嘿一笑道：“天色晚了，怕是看不清，我去给你们添盏灯。”说完，一溜烟的跑开了。 我拿起一张，借着月光念道：“沈家家规……”我呆了一瞬，仔细检阅，分明是我的手笔，再仔细看来，又不是极其相似。 云非凡感慨道：“沈正心待你果然不一般。” 我道：“好端端的，怎么又扯到他。” 云非凡浅笑反问道：“昨日之事，先不提他是否出现及时，可他百般巧言护你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出来了。他更不惜烫伤自己，引起众人的注意，更是免了你的家法。” 我一惊：“他……怎么会……他明明要与我划清界限……” 云非凡拿起宣纸到我的面前，道：“我知道不该多说这些，但我想他的心思都写在这里了。” 我恍然大悟，昨日剑枫拿去两张，原以为他是胡闹，难道是被拿去模仿自己的笔迹？沈正心的字写出来行云流水，锋处张狂略藏含蓄，低首看着眼前的字迹，虽秀丽欣长却仍有龙飞凤舞之姿。恐怕也唯有刻意模仿才会写出这样的字迹，既不能不像又不能太像，我弯起嘴角，心头默默扩散出馨甜。 把两个托盘领了回去，仔细分好，细数了一下，共计四十一篇，加上我自己抄录的十二篇，篇数竟过了一半！这下便不怕三日之期了。转念想来，我这样的龟速一夜抄录十二篇，他一夜却抄录了四十一篇，我不禁自觉形愧。 我瞅着夜半无人，偷偷溜到东院，远远见到鸿文和剑枫守在沈正心门外。我跃身而起，撑在墙头上静观默察。天气闷热，沈正心的窗大开，他坐在窗口通风处提笔一挥而就。提笔的右手上了药，包的像个大粽子，我噗嗤一声笑了。 鸿文闻声看过来，厉声问道：“什么人？”我匆忙捂住嘴巴不出声。 沈正心看了过来，瞠目而视。他故意支走了鸿文和剑枫，我放着胆子来到他的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