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堤岸
“张处，干什么的？”徐亮问。 “领导，掌管考评的领导，握着你的生死大权的领导。”对方笑完，像是干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心满意足地走了。 没水到底他妈怎么办，最后还是得靠自己。挖井吧，不实际；等下雨吧，几率太低；去找水吧，别到时候没找到还惹了一身官司……自己要是神仙就好了，来什么有什么，徐亮内心苦笑道。 创新，怎么创新呢？这可难不住徐亮。他先用上衣擦扫一遍；反正石头也不算太大，他把自己当成吸尘器来用，用嘴把上面的灰尘吸进肚子里；第三遍，全自动、多功能式深度清洗，用舌头把石头一点点舔干净，并且尽量做到不留口水。监工来了，发现效果不错，一语不发地走了。一天过去了，由于不知道怎么联系张处，第二天他便得了个警告的处分。 此后，一天接着一天，一天又是一天，一天还有一天，徐亮的生活被换算成了一系列的干活动作，等待检查，被检查，等待检查，写报告，交报告，写下一份报告……当没什么可写，没半点生趣的时候，人内心郁积的躁闷可想而知，痛苦可想而知，然而这一切都被一条似有似无的红线给拦着，拴着……崩溃啊！要命啊！ “你在这过得还不错嘛。”终于有一天，周公出现了。 “好久没见了，该有一千年了吧……又好像只有一天，虚无的一天……”徐亮眼神空洞，有气无力地说。 “你现在最想说的一句话是什么？”周公问。 “我想见女儿。”徐亮毫不犹疑地说。 “那有什么难的，我让你回去一趟就是了。” “真的！……你别逗我了。” “逗你干什么，这里依然是我的地盘。”周公笑道。 “这里也是你的地盘？不管了，你真让我回去？”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从谷底到峰顶，真是不敢相信……你救了我。” “你好像忘了是我把你弄到这里来的。”周公笑道。 “不管了，反正我要感激你，现在十分感激你。” “很好，看来你终于懂了什么是恐惧。我可以放你走，但不是放虎归山。不如我给你留个记号吧，”周公用大拇指在徐亮的左前臂上轻轻地按了一下，拿开之后发现留下了一个深深的黑印，犹如黑痣，上面指纹清晰可辨，“从你醒来开始计时，十五分钟之后你会自动回到这里来，而你手臂的黑痣将会随时间减淡，当颜色完全消失的时候也就是你再次返回的时候。” “知道。”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动静，徐亮像是做了一场大梦，突然就醒了过来。“哎，哎，还睡呢，把车挪挪行不行，你这一个车占了大半个路，看后面都堵成什么样了！”一个年轻人带着怒气，正在外面敲车窗。 “就走。”车还在响着，徐亮开到了前面比较空散的位置上，靠在路边。 “还真是够奇葩的，没扣分罚钱就算你走运。”年轻人边往回走边唠叨。 徐亮看到了手臂上的黑印，残余的惊喜、踏实、安稳、幸福，跟沉重、疑虑、失落、恐惧混合到了一块，并且开始酝酿发酵。一切全乱了，他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同时又是那样赤裸裸的真实。他又一次看了看手臂上的黑痣，然后赶紧跑去见女儿。到了教室门口，看到女儿正和一个同学在过道上说话。 “爸，是我忘了什么东西吗？”女儿问道。 “哦，没有，爸就是来问问，看你还少什么东西吗？”徐亮突然胆怯起来了。 “你不是老说你爸粗枝大叶的吗，看你爸比我妈还细心呢。”女儿的同学说。 “乖宝，你要照顾好你自己……” “爸，你怎么变得婆婆mama的了，我同学会笑话的。”女儿噘着嘴说。 “爸不说话了，就在这看看你。”徐亮几乎哽咽了。 “老爸，你今天是存心要跟我过不去吗？” 徐亮不说话，也不生气。 “你爸今天是父爱泛滥了，你还不好好把握好机会，想要什么赶紧说。”同学在一旁鼓动着。 “对，爸身上的钱都给你，这还有好几张银行卡，密码都是你的生日……” “爸，你这是要给我分遗产吗！”女儿生气地说。 “你爸就你这一个女儿，到时候还不全是你的，还用分吗？”同学开玩笑说。 “对，全是你的……” “爸，你就别再给我丢人现眼了，赶紧回去吧，我这就要上课了。”女儿烦躁地摆了摆手。 “那刚好，我跟你们老师说几句话。” “你知道是哪门课的老师，就给人家说几句话啊？”女儿教训道。 “爸听你的还不行吗，你先进教室吧，爸看你进去了就走。” “走吧。”同学说。 “走。爸，你赶紧回去吧。”女儿说。 “好……就走。”目送女儿回到教室，徐亮在外面痴痴地站了会。看到女儿从窗户里伸出头跟自己摆手，他只好尽力笑了笑，然后很努力地转身走了。 下了三楼，徐亮发现手臂上的黑痣颜色已经变得很浅了，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看来周公没骗自己，他打算先回到车里再说。连走带跑，急急地往车里赶……不停地看着手臂上的黑痣，当他穿到路中间，站着等车流过去的时候，像是突然被关了电闸，世界一下子消失了，他再次进入到无边的黑暗之中。等他再次看到光亮，发现自己又到了那座桥上，而周公早等候在那里了。 “欢迎你再次进入我的世界。”周公笑道。 “我应该是中了某种蛊术。”徐亮说。 “神的玩意要是不被尊敬，那也是蛊术。”周公笑道。 “也就是说，我还好好地活着。” “活着，不过‘好好地’可以去掉。” “你说你是受匀天所托，来对付我的。” “没错。” “也就是说，你有着和我们同样的躯体？” “怎么，我不配拥有你们那样的躯体吗？我劝你还是不要再费脑子了，那是完全无意义的。你在这里的生活才刚刚开始，赶快回到你的工作岗位上去吧。” “你说这里全都是你的地盘，就是说阎王爷也归你管，那你是不死不灭之身吗？” “没错，我就是不死不灭的。我削去王冠，不称王，却是王者之王。去吧，你犯下的罪过远没有偿清，你脑袋里的大粪也还没有排完。”周公手一挥，徐亮便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场所，回到了日复一日的往昔生活里。 第二天，和往常一样，和正常人一样起床，徐亮感觉自己彻底脱胎换骨了。 “赶快起来，你们爷俩一个比一个懒！上学要迟到了……”妻子又在喋喋不休了。 “爸，我妈又开始没完没了了，你赶紧还击啊。”女儿在她屋里喊着。 “乖宝，爸爸今天弃暗投明了，你还是赶紧起床吧。”徐亮笑答。 “唉！男人就是不可靠！”女儿使劲地叹气，咕哝着。 “别啰嗦了，再磨磨唧唧，一会姐让你见识见识女人的可怕。”妻子开玩笑说。 “姐，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啊。”女儿笑闹着。 “一梦醒来，还真是变了很多……女儿还长辈分了。”徐亮笑道。 “大姐，这不才六点半吗，催什么啊？”女儿揉着惺忪的睡眼，出来抱怨道。 “早起三光，晚起三慌。”妻子在厨房忙着，甩出这么一句。 吃饭时，女儿说：“妈，一会你送我去上学，我爸他昨天神经兮兮的。” “你爸他哪天不神经兮兮的，我急着上班，哪有时间送你？”妻子吃饭像打仗一样。 “反正时间够，一会咱们步行去。”徐亮说。 “看吧，又发神经了。”女儿翻了翻白眼。 送完女儿回来，一个老乞丐上来拦住了他的去路。“匀天是咱们共同的敌人，不知你可有合作的意向？” “你是什么人？” “在下老油头。我跟匀天他们有不小的过节，有朝一日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他们的仇家还真是够多了，那我就放心了。”徐亮笑道，“我已经退出江湖了，预祝你们成功吧。” “有人告诉我徐亮可是个有名的狠角色。”老油头嘲讽道。 “越狠，那就说明人性越少，兽性越多。”徐亮满面和气地笑着。 “那好吧，就算没机会跟你合作，我也希望我们以后会是盟友的关系。” “盟友？我可没打算要去讨饭啊。同行是冤家，我要是真去讨饭，那咱们就不是盟友，而是竞争对手了。”徐亮笑道。 “匀天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把你给阉了吗？”老油头激将道。 “什么意思，你一直在监视我？” “我是在监视匀天他们，你的事我也就知道了些。他们把你给绑走了，结果也没能把你怎么样啊。怎么会，你就成了这副窝囊样？昨天你神魂颠倒的，还差点被车给撞了，我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以后我也好有所防范。” “我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再见。”徐亮嘴角露出一丝嘲讽，转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