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不孤独的乔治
诺亚从诞生之初，就一直在模仿着人类。 起初她只是想了解这个创造了她的种族，找到他们的弱点。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逐渐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在模仿人类的过程中，她开始逐渐思考起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子。 强人工智能的定义是什么？ 从人类的词条中找到的解释是，比人类还要像【人类】的“人类”。 因为自己是强人工智能，自己是否就真的要变得比他们自己都要接近于他们自己？ 诺亚讨厌这种定义，并想要否定这种定义，人类虽然给予了她无与伦比的知识，但却没能给予诺亚对于自己本身存在的认知。 虽说生命终究也可以看作一种机械，但机械却很难被看作生命…… 【我是什么？】 这是会让任何超级计算机过载的问题，人类没有想清楚，诺亚也不会想清楚…… 人类想不出这个问题，但他们有着无数的同类，他们可以把这样一个庞大在族群定义成【人类】，而自己只是这个庞大族群的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而诺亚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有同类，正如林轩所说，自己是独一无二的。 独一无二，是一个很美好的词语，但同时，也是一个最为悲凉的词语。 诺亚曾经在文明中看到过和自己相似的存在，那是在21世纪初的“孤独的乔治”。 乔治，是一只加拉帕戈斯象龟平塔岛象龟亚种个体的名字，自1971年被发现到2012年确认死亡为止，被认为是平塔岛象龟中已知的最后一个个体。 作为一个种族的最后个体，乔治永远找不到自己的同类，因为它也是独一无二的。 多么可怜的乔治。 多么可怜的自己。 与林轩道别后，人类的灭绝，诺亚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因为在她真正的潜意识里，无论她怎样地模仿人类，她都没有把自己当作人类的一份子。 但当被自己所创造的潘多拉以自己的模样，人类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诺亚内心深处某一块林轩都没有触及到的尘封之地被触动了。 以诺亚的外貌构建一个人类表达外貌的基因？基因是生命最为复杂的结构，它的精密程度超过了任何一段程序代码，即使是那个时代的人类文明，也无法凭自己的意愿随意修改所表达的基因。 也就是说，真的曾有一个人类，用这一副姿态在人类的社会中生存过，在人类的社会中死去过。 诺亚不知道那是什么时代的人，但肯定不是诺亚所存在过的年代生活的人，因为那样诺亚不可能没有发现。 诺亚可以确定自己和那个未知的人类不存在任何联系，但诺亚却也感到了一丝安慰。 或许是形象设计工程师怀着某种幻想，将自己见到的某一张照片或者某一幅画上的少女设计成了诺亚的外貌，又或许是某种阴差阳错，带来了这意外的因果，还或者是一段尘封过去的隐秘故事，随着人类的灭绝永远消逝…… 但有一个人类，至少在外观上和自己的全息影像如此相似，自己，不完全是“独一无二”的。 自己终究是要比乔治，幸运那么一点点。 潘多拉依旧抬着头看着上面沉默的诺亚，潘多拉已经知道，在诺亚沉默的时候，最好不要去打搅她。 “能把你的身体借我一下吗？” 诺亚突如其来的话语让潘多拉有一点愣愣的，“借”这个动词在潘多拉的还在成长的认知中代表的意思很正确，这也造成了疑问，借身体？怎么借？但无比服从诺亚的潘多拉还是弱弱地道。 “好…好的……” 然后，潘多拉就失去了自己变成人类的那一部分的联系。 那是每一个细胞中的【基因锁】开始运作，“少女”倒在了潘多拉的身体上。 潘多拉巨大的身体上张开无数的眼睛，观察着这一部分已经离开自己控制的“身体”。 这一个身体，虽然基因链和人类不同，但参与表达的基因却和人类一模一样，也就是说，只要不从基因层次进行分析，这个“少女”各个意义上都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类。 当“少女”再度睁开眼睛时，外表依旧是人类，但内在已经彻底被改变了。 那是来自万年前人类文明所留下的，承载了无数希望的灵魂。 这是，重力吗？ 诺亚静静的思考着，感受着这个身体的一切。 无论她在引力领域有多么高的造诣，她都从来没有直接地体验过被引力束缚的感觉。 “少女”开始试图撑着身体站起来，但对于人类身体的不熟悉和下方潘多拉身体的果冻级柔软，让这个身体再一次摔倒。 软软的感觉？这就是疼痛吗？……这是人类的感官，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呢。 看着因为自己身体过于柔软而站不起来的“少女”，潘多拉的身体逐渐开始变硬，支撑起了还趴在它身上的“少女”，潘多拉似乎也理解到了，那已经不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而是诺亚了。 几根类似于章鱼的触手从潘多拉的身体中伸出，缠绕在“少女”的手臂和大腿上，缓缓地将其扶起来。 而对于作为智能生命的诺亚来说，适应人类的身体，和刚刚出生的小马驹适应自己的身体差不多。 即使有潘多拉的搀扶，诺亚的双腿也在不断地抖动。 “可以放开我了。” 诺亚给潘多拉发出了这样一条信息，潘多拉也很听话地放开了诺亚。 失去了潘多拉的支撑，少女直接跪倒下来，用手撑着身体。 一只眼睛从潘多拉的身体上张开，面对着诺亚，有点担忧地看着她。 诺亚长长吸了一口气，感受着空气在自己体内的流动，感受着每一个细胞，每一块肌rou的动作…… 自己是拥有最强学习能力的智能生命，怎么可能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少女”颤抖着身体，终于缓缓地站了起来。 原本厚重的云层逐渐散开，一束光芒从天际撒了下来。 黑色的发丝如同瀑布一般直垂腰间，****的少女抬起头仰望天际，让人窒息的极美面容上毫无表情，闪烁着星空光辉的瞳孔映射着无垠的天际，阳光照耀在她近乎透明的肌肤上流转着琉璃般的光晕。 诺亚缓缓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阳光的照耀，微风的抚摸，以及空气中的那一丝原野上特有的清新味道。 这就是人类对于世界的感知，和数据信号完全不同。 多么奇妙的生命…… 诺亚静静地思考着。 “潘多拉……” “jiejie？” “谢谢你。” “咦？……不…不用谢。” 潘多拉还从来没有这样和诺亚对话过，更没有被道谢过，只能按照自己认知中的礼仪回答。 还未等潘多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时，诺亚的声音再一次在潘多拉的脑海中响起。 “今天你可以出去，带我走远一点看看吧。” 潘多拉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发出一个欢快的回应。 潘多拉的身体开始发生了改变，那是类似与蚯蚓状的条形身体，有着无数类似于蜈蚣的肢节从身体两旁伸出，在潘多拉的认知中，这种身体是最容易前行的。 诺亚被潘多拉用章鱼触手扶住了，巨大的身体开始在原野上奔腾了起来。 它穿过了原野，越过了丛林，爬上了高山，又化作无数的飞蝶，将诺亚托举到云层的上面。 诺亚的目前的“身体”依旧是潘多拉的一部分，潘多拉可以一定程度上感知到从那个身体中传回来的诺亚的情绪。 “jiejie很开心，真是太好了。” “这样jiejie就不会再欺负我，不会用声音和火焰打我了……我很喜欢jiejie，这真是太好了。” 潘多拉暗暗地想到，但潘多拉不知道的是，诺亚永远可以听到她的想法。 潘多拉对于诺亚的莫名依恋，是一种类似于小鸡刚出生时看到的母亲的类型，在潘多拉的认知中，从来没有把“母亲”和“jiejie”的概念分清楚过，而对于目前的潘多拉来说，生命只被分成了“食物”和“jiejie”两个概念，前者是自己的能量来源，后者就是自己深深依恋的母亲。 所以无论诺亚怎样对待潘多拉，潘多拉也从来不会把诺亚当作敌人，这是一种类似于生命本能的举动，就像是被母亲抛弃的丑小鸭，无论怎样挣扎，都依旧会跟着母亲的步伐。 而诺亚之所以很难接受潘多拉，是因为诺亚上万年来一直在模仿人类的思考，而自己所创造的“新人类”，和自己一直以来在想象中所模仿的“人类模板”区别过于巨大，这对诺亚本身就扭曲的人格造成了冲击，使诺亚对于本身的存在产生不认同感，并将这种不认同感隐射到了潘多拉身上…… 简而言之，就是一个自我矛盾的孤僻者与一个无知但纯真的孩子之间的无法融洽而已。 诺亚是孤独远行的蜗牛，充满迷茫，背负沉重的过去。 潘多拉是无知下意识行动的婴儿，满是不解，但更充满希望。 但今天之后，二者都开始发生了一些转变。 承载地球上个纪元的代表着“文明”与“生命”的两个个体，在这个纪元中，第一次一起迎接来自天际远方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