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6、 2002年的上网价格还是一个不菲的数字，但是这并不能阻止学生党的涌入。在街头巷角的一些偏不起眼的旮旯中，隐藏着一块小小的招牌——网吧。 也不用什么身份证，也不关进来的是老气横秋还是稚气未脱。只要交出十块钱的押金，然后就可以开一台吱吱呀呀的机子，随着熟悉的蓝天白云桌面出现，随即会谈到一个丑陋而且简单的登录画面，在那上面输入老板告诉你的账号和密码，就可以开始愉快（而且昂贵）的网络冲浪了。 那时候的网吧不仅狭小而且机子挨着机子，每个座位之间也都没有什么高大上的玻璃隔板，屁股下的椅子也都是从旧货市场收来的掉了漆的高脚凳——活脱脱就是夏天夜市上吃龙虾的标配。 在这种场合，需要注意的不仅仅是自己的钱包，有时候还有人身的安全。 好在隋秋月现在穷的叮当响了，任何一个理性的贼儿都不会把她列入自己的目标。 她挂上了QQ，这是一款魅力很大的聊天工具，比其他的都好用——而且看着一个星星一个月亮的涨起来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她的网名叫做“秋月鬓上紫玉钗”，最近新加了一个朋友，他的网名叫做“一二三四五”。其实他们并不是纯粹的网友。在隋秋月千里迢迢来到云南的路上，这位仗义疏财的朋友可是帮了她一个大忙，不然的话，隋秋月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讨饭呢。 隋秋月看到他的头像亮着，便发了一句问候过去。不一会儿QQ便滴滴的响了起来。 “到云南了吗？” “我到了，谢谢。” “不客气，一个人在外面要注意安全。” 也不知道是为何，隋秋月忽然觉得有很多话要对他说，好像他是一个可以安心托付很多秘密的知心老友一般。 秋月出生后不久就被父母抛弃，为旧县福利院所收养。那里是一个弱rou强食的世界，赤裸裸的丛林社会。这里有跛脚的阿甘，自闭的虞仁，攒着拳头大便欺负其他伙伴的杨子……秋月在那里面勉强靠着一点所谓社会爱心人士的“热心肠”和国家拨下来一点公款活了下来。但是每一次的曝光都让她倍感摧残，从幼儿园到小学，每一次她被拖出来，堂而皇之的列入“贫困学生公示栏”还要在全校师生面前干巴巴的宣读一篇描述自己家庭有多惨，自己如何寄人篱下的胆战心惊的生活，最后感谢一下那些有钱的大老板、阔太太们是如何慷慨解囊，从他们那肥的流油的大腿上拔下一根腿毛来解救这个濒于穷困的小姑娘的时候。秋月都对这个世界，这个社会，充满了愤恨。 但是，唐笑是她第一个接触到的，不因她的出身和乡下口音而嘲笑，也不是带着施舍般的优越感而怜悯她的同龄人。她固然有她的骄傲和矜持，但是在冰冷的外壳之下却潜藏着一颗跃动的凡心。而这可凡心正是被唐笑握在叾手中。 她千辛万苦的跋山涉水，还冒着被人贩子拐卖的危险从江东一直来到偏僻的云南。这是一个才十七岁的女孩子的第一次出门，就充满了坎坷和波折。但是在旅途中，不论是慢摇摇的绿皮车，还是乱哄哄的长途大巴上，她都充满了欢喜，无数次的摩挲着那只紫玉钗。想象着，想象着他们再见的那一刻，该是有多么的惊喜！ 但是谁能料到，这一刻，没有惊喜，只有惊吓！ 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想起这不知道是在哪一部电影里看过的台词。那些昏暗的小巷深处的录像厅里，散布着靡靡之音的港台录像。总有一些不怀好意的男生以为可以占到她的便宜。但是他们都错了…… 本来他以为唐笑会不一样。他是三好学生，和那些二流子混混不一样。他对她是认真的，他送给了她这么宝贵的东西作为信物……他和她之间，不止是玩玩而已。 隋秋月想起临行之前，她与同一个福利院长大的姑娘柳漂漂的谈心。 “他和别的男生不一样，他的眼睛会说话。” “傻丫头，天底下的男生都一样。脑袋里面就想着怎么把你的衣服脱光，然后……” “他不是那样的人。” “只要他是男的，那就一定这样想。”柳漂漂如此坚定的话语，当时的隋秋月还嗤之以鼻。她还觉得柳漂漂可笑：不过是因为被渣男骗了几次，就再也不相信男人了？太幼稚！ 现在，她才知道，幼稚的人原来是自己！ 但是此刻她该怎么办呢？ 隋秋月离开了网吧，一个人行尸走rou在昆明的街头，闷热而窒息的空气中没有流动的气息，红绿灯的变幻映射出灯红酒绿的摩天大楼下衣冠楚楚的绅士与崭新的宝马和奔驰，还有那踩着高跟鞋的摩登女郎，一辆改装过的摩托车无视摄像头的存在呼啸而过，梧桐树下的公交站内挤满了下班的小白领还有背着快有一人高书本的学生党。 硕大的落地玻璃窗后的真人模特穿着华丽的新娘礼服，对着窗外的世界漠然的保持着职业的微笑，饭店门口身着改良民族服饰的迎宾小姐微微一笑露出八颗牙齿，茶叶铺子的老板娘殷勤的招徕着貌似旅游团的小红帽们：“正宗的普洱茶咯，生茶熟茶都有，小散沱也有免费品茶不好不要钱。” 整个城市都怡然自得的过着自己的生活，各安其命，各行其道。隋秋月在这里的感觉与在江东一模一样，都是一样的孤单，都是一样的格格不入，都是一样的天地苍茫而我无所归依。 她在一个小巷子后面蜷缩了一夜，有一个酒鬼差点儿吐了她一身，还有一个摇摇晃晃的家伙，似乎是准备找个地方安顿一下无处发泄的经历，但是他可能找错了巷子，来来回回找了好几次，也没有找到那些粉红色的小招牌。 隋秋月在巷子里挨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她在一个早点摊子买了一杯豆浆。是该回去呢？还是留在这里？ 她捧着温热的豆浆在街上茫然地走着，全然不知道自己的将来会在哪里，她走到一座桥上，忽然想到自己如果跳下去，是不是就没有这些烦恼了？ 可是…… 她的眼前又浮现起那个与唐笑在一起的姑娘的身影。 世界上居然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这不科学！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故事！ 一定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