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求死
恶梦醒来的时候，梁雪躺在医院里，听婷婷姐说，幸好有人报了警，警察来得及时，救了梁雪一命，可是……她还有脸活下去吗？ 躺在病床上，身体上的痛远不及心里上的痛，梁雪知道自己错了，她真的知道错了，可是……她好后悔，后悔当初任性地离家出走，后悔不该不听师傅的话，如果父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的话，一定不会再原谅她了，自己一而再地给他们丢脸，他们怎么可能再原谅她呢，她真的没脸再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梁雪想到了死，可在医院里，梁雪连死的权力都没有的。 于是，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星期，终于能下床了，趁着深夜医护人员休息的瞬间，梁雪溜出了医院…… 都说死是件容易的事情，可是现在，梁雪却想不到一个好的办法，撞车？不行，会连累司机师傅的；投河？也不行，河水太脏；上吊？更不行，自己死了也就算了，吓到别人就不好了。 想来想去，梁雪向净月庵走去，她要去向师傅、向菩萨忏悔，不求被原谅，只求早一点得到解脱…… 远远地看见净月庵，庵门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对大白花，白得刺眼，梁雪心里一惊，经历过外公、外婆的葬礼，梁雪明白那花意味着什么。 庵里只有净尘和净缘两位师傅，净缘师傅虽然年长，身体却很是硬朗，难道…… 想到与净尘师傅分别时她病弱的样子，梁雪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不，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梁雪的腿有些不听使唤，她艰难地向净月庵走去。 庵门虚掩着，梁雪轻轻推开门，庵里静悄悄的，梁雪向后院走去，依然没看到人，后角门开着，出了后角门，远远的看见一群人，耳边传来诵经的声音，夹杂着阵阵哭声…… 梁雪一步一步向那群人走去，透过外围的村民，梁雪看见里边站着两行人，一侧是和尚，一侧是尼姑，而净缘师傅站在尼姑的最前面，梁雪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醒来的时候，梁雪发觉自己躺在净尘师傅的榻上，净缘师傅告诉梁雪，因为梁雪身上的伤口未愈，加上走了太多的路，所以她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好在许多师傅都是懂医的，山上又不缺草药，所以梁雪又捡了一命。 梁雪哭着冲出后角门，跪爬到净尘师傅的坟前，心撕裂般的痛…… 净缘师傅告诉梁雪，净尘师傅死于胰腺癌。 净缘师傅说：“师妹知道自己的病治不好了，怕你难过，所以才没有告诉你，她希望你能安心地回家，好好的完成学业。” 梁雪跪在净尘师傅的遗像前：“师傅，让我随你去吧，我真的不想活了……” 净缘师傅抚摸着梁雪的头，叹了口气道：“如果你不希望她更难过，还是好好地活着吧，否则她会死不瞑目的。” 梁雪哽咽难言。 净缘师傅告诉梁雪，净尘师傅原是梁雪的亲奶奶，父母之所以会同意将她留下，也正是因为如此。若是让奶奶知道因为没能亲自送梁雪回家，而使梁雪独自涉险，只怕生不如死是不是梁雪，而是她的奶奶。 梁雪惊呆了，她自幼就知道父亲是孤儿，梁雪的记忆里，只有外公和外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奶奶，还没来得及相认就离她而去了，这让她情何以堪啊。 梁雪无数次地跪在奶奶的坟前请罪：“我错了，您原谅我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 梁雪先后几次在净尘师傅的坟前哭得不醒人事，那份痛苦、绝望，是前所未有的。 净缘师傅几乎寸步不离地看得梁雪，生怕一不小心，梁雪有个三长两短，她将来无颜面对师妹了。 这天，梁雪跪在净缘师傅跟前，哭求道：“求您收我做徒弟吧，让我跟着您出家好不好？” 净缘师傅摇头：“你认为你的奶奶会希望你出家吗？如果你出家了，她就更对不起你的父亲了，即便是她到了西方极乐世界，也不会安心的。” “可是……”梁雪很为难，就算自己肯苟延残喘的活着，只怕让父母知道了，也会被自己活活气死的。 净缘师傅似乎看出了梁雪的心思，安慰道：“放心，有我呢，等你的伤好了以后，我亲自送你回去，定不会让父母与你为难，也算了了你奶奶和一桩心事。” 梁雪只好点头，她别无选择。 “师傅，您知道奶奶为什么会出家吗？父亲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奶奶的事。”梁雪道。 净缘师傅叹了口气道：“我知道的不多，这里有一本你奶奶的记事本，你拿去看吧，或许就会知道其中的缘由吧。” 说着，净缘师傅从书架上拿过一个本子交给了梁雪。 梁雪谢过净缘师傅，便看起了奶奶的记事本。 本子的首页写着： 满纸荒唐言，一把心酸泪；皆言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梁雪知道，这是《红楼梦》中的一首诗。 《红楼梦》这本书，因为是王超的最爱，所以梁雪读过三遍了，只是还是有一些地方看不太明白。 梁雪继续看下去，原来奶奶的俗名叫夏思凤，小名四凤，老家在江南，奶奶出生在商贾之家，十几岁时，随同闹革命的叔叔远走海外，遇到了一位名叫杰森的周姓华侨，两人一见钟情，加之年貌相当，便私定了终身。 后来，奶奶回国，便与杰森分开了，杰森曾答应奶奶不久也会回国，并去家里提亲，可是这一等便是六年，杰森杳无音讯。 随着年龄的增长，奶奶的父母不得不把她另外许配了人家，奶奶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可也无计可施，便委委屈屈地嫁了人，那个人姓秦。 梁雪心想：这个姓秦的人应该就是自己的亲爷爷。 后来，奶奶生下一子，名友清。 梁雪知道，这就是自己的父亲。 就在孩子四五岁的时候，杰森终于回国了，并找到了奶奶，奶奶当时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因为爷爷本是个地主家的大少爷，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还在外面养了小老婆，奶奶很痛苦，看见夕日所爱之人，便抱头痛哭，结果被爷爷撞见了。 爷爷打了奶奶，并一纸休书，将奶奶赶出了家门，然后名正言顺地把小老婆娶回了家。 奶奶也顺理成章地嫁给了杰森。 父亲当时是秦家的长房长孙，奶奶无法将他带离秦家， 奶奶再婚后，又生了一个儿子，可是，每每看见这个孩子，就会想起留在前夫家的大儿子，同时，她听说长子在秦家很受委屈，于是她经常偷偷跑回去看长子，当发现长子受虐待浑身是伤时，更是心如刀绞。 长子当时已经七岁了，他求母亲带他走，因为后母又生了几个弟妹，他不再是秦家的命根子了，后母和父亲吵架，生了气，便经常打他出气。 原来在秦家，父亲就是个出气筒，难怪他宁愿是个孤儿，也不原与奶奶相认。 奶奶当时心痛不已，可谁知，杰森不但不理解她，还误会她与秦家旧情难忘， 奶奶痛不欲生，便执意离开了周家，离开了她爱的那个人，也离开了她的小儿子。” 后来，奶奶得知父亲被外公、外婆收养，还把自家的女儿嫁给了他，奶奶亲自登门，希望能母子团圆，可是父亲死活不肯与奶奶相认，父亲误会奶奶贪图享乐，抛夫弃子。 父亲不只不认奶奶，连秦家，他也再没回过，他对外自称是孤儿。 奶奶的手记里写道：我每年都会去看望我的两个儿子，尽管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我已经很满足了。 梁雪看到这里，眼泪流了出来，或许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人是奶奶吧，自己的儿子近在眼前，却不能相认、相见，那份痛，又是怎样的呢？ 母亲曾说过，父亲有心结，梁雪终于明白了，父亲的心结是什么。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奶奶已经去了，只怕父亲的心结，再难解开了。 奶奶的手记里有提到母亲，她夸母亲温柔贤惠、宽宏大度，对她也是十分的孝顺，还把一张全福送给了奶奶。 梁雪暗道：原来母亲是知道奶奶存在的，只是碍于父亲的面子，才没有说出来。 难怪去年母亲见到奶奶时与她那么亲近。 奶奶的手记里再没有提起过她的两任丈夫，或许，在奶奶的心里，男人已经不重要了，无论是曾经爱过的，还是恨过的，都已经不重要了吧。 在奶奶的手记最后一页上，画着三条龙，都是血红色的，每一条都与自己身上的胎记一般无二。 梁雪暗想：也许自己小的时候就见过奶奶吧，或者奶奶每年不只有看过父亲，也看见过自己吧。想到这儿，梁雪心里暖暖的。原来这个世界上，一直还有一个人在关心着自己，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梁雪将奶奶的手记合上，原来奶奶还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希望她的两个儿子都能够原谅她。 奶奶这辈子也太苦了，和奶奶相比，自己的痛真的不算什么了。 梁雪暗下决心，她要为奶奶活下去，她要找到那两位爷爷，为奶奶讨回公道。 就这样，在净月庵里又养了一个多月，身上的伤总算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如同蚯蚓般的粉红色的疤只怕会永远地留在梁雪的身上了。 净缘师傅亲自将梁雪送回了家，父母待净缘师傅很是客气。 净缘师傅曾嘱咐梁雪，若非不得已，不可将奶奶去逝的事说出来。 梁雪明白，所以当着父亲的面，谁也没有提起奶奶。 净缘师傅走后，母亲悄悄地问梁雪净尘师傅可好，梁雪说好，母亲笑着点点头，没再说话，梁雪的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离开家一年多，总感觉物是人非，父母和姐妹们对梁雪都是小心翼翼的，仿佛梁雪是个瓷娃娃一般，离家出走的事儿，从来没有人提起一个字，但梁雪心里却明白，这一切不过是不想让梁雪伤心罢了。 到了开学的时节，meimei小雨考上了中专，她报考的是C市卫校，因为离家远，所以父母并不同意她去报到，相反，父母希望她能和梁雪一起读高中。 在小雨的一再坚持下，父母才勉强同意，并将小雨送至C市。 梁雪也回到了学校，希望来年能参加高考，完成长辈们的遗愿。 经历了这么多事，梁雪的心境早已不似从前那般天真浪漫，她对一切事情都提不起兴致，整天只是在混日子罢了，好在书本上的知识她早已经学会了，高考应该不成问题。 同学们只知道梁雪因病休学，所以偶尔会关心地问一下她的身体，只有两个人例外，一个是丽华姐，一个是刘老师。 开学一个月后，丽华姐突然退学了，刘老师告诉梁雪，王超和杨丽华结婚了。 那一刻，梁雪以为自己会哭，可当时却给了刘老师一个大大的笑脸，梁雪发誓她不会再为王超流一滴眼泪。 可是，同样的环境，让梁雪不得不时刻想起他，后来，珊珊出现了，忧郁的目光，孤单的身影，让她们成了好朋友。 十八岁那年，梁雪参加了高考，本以为胸有成竹，却不曾想世事多变。 高考的第一节课开考不久，考场里进来一群人，为首的居然正是王超。 王超的出现，对梁雪来说就象是个晴天霹雳，她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与梁雪目光交织的那一刻，王超也呆立在当场，他的目光依旧的深邃，象宇宙里的黑洞，瞬间将梁雪吞噬了…… 高考结束了，梁雪的梦碎了，父母的希望也成了炮影，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而梁雪在高考结束后便进了家里的服装厂干活，她没日没夜地干，父母怕她太累了，让她休息，可她根本不听，累极了的时候，梁雪就躺在仓库的货物堆上睡一会儿，醒来继续干活，直到有一天，她躺下后，好久都没有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