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老妪
今夜的月亮被乌云层层遮蔽,透不出半点月光,流觞已在这铁房间里关了半月,但是像今晚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这半月来也是第一次见。 流觞握了握她手边的剑——葬月。 昔日流觞杀人不是也挑的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夜晚无论葬月还是葬人大概都是很不错的。 流觞突然坐起,紧握住剑,死死盯着门的方向。她已听到有人在开门,她已准备好待那人一进来便出手。 门已开了,流觞却没有出来,开门的人竟是步孤红。流觞愣住。步孤红手里拿着蜡烛,脸上带着一丝笑意,道:“我们又见面了。” 流觞道:“你怎知道我在这里?”步孤红道:“自然是霹雳堂告诉我的。”流觞点头。步孤红道:“我来的时候钥匙已挂在门外。” “你们快出来吧,这地方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说话的是凉颜,凉颜跟着步孤红来了,萧非尘却没有,萧非尘有了心上人,自然要带回去见一见父母的——这当然也是步孤红的意思,但凉颜却说什么也不愿意与步孤红分开。 流觞又愣住:“这里不是霹雳堂?” 这里当然不是霹雳堂,流觞出门之时,看到的也是房子,但却不是给人住的房子——是给死人住的房子。 关流觞的屋子竟是唯一一间给人住的房子。屋外比屋内亮了不少,亮闪闪的四处都是磷火。 流觞一时之间竟然也是吓了一跳。步孤红道:“这里本是一块山谷,但是附近的村民却不知为何得了怪病,全村人死了大半,活着的人便把死了的人埋到了这里。”这些当然也是听萧非尘说的,萧非尘知道的事好像很多。 凉颜抓住了步孤红的手臂,道:“有什么话我们离开了这里再说。”她的身子竟也是瑟瑟发抖。 步孤红大笑,却不说话,一边走,一边说:“这里的山谷倒是也奇怪的很,出口只有一个。” 凉颜此时害怕的紧,似乎已说不出话。无论谁在墓地里走,走的都不会慢的,但是步孤红此时却停了下来。 假如平时,一个人如果在这样一个漆黑的夜晚在墓地里停下来,凉颜一定会大骂这个人有病,但是此时凉颜却没有骂步孤红,因为凉颜也听到了笑声,男人的笑声。 却不知道是人的笑声,还是鬼的笑声。 凉颜的身子已颤抖不止,流觞甚至也握紧了剑,朝步孤红靠了靠,无论是谁在墓地里听到笑声都会害怕。 “你究竟是人?是鬼?”凉颜朗声道。那大笑声只一刻便停了。 但是凉颜却并没有放松,她抓步孤红的手反而已更紧,因为他看到前方墓碑上有一道人影。 那人影直直的站着,一动也不动。 “你莫要装神弄鬼!”凉颜大叫。 那人影并没有说话,稻草人怎么会说话?步孤红已走到这稻草人身边,但是步孤红非但没有放松,反而苦着脸。 “真是奇怪。”步孤红道。流觞道:“奇怪?”步孤红点头。流觞道:“这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稻草人。” 步孤红道:“如果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稻草人,你说是不是很奇怪?”流觞奇道:“你来的时候莫非没有这个稻草人?” 步孤红没有回答,但是流觞也已知道答案,道:“真是奇怪!” 步孤红不说话了,他正细细的端详这稻草人,这稻草人与寻常的稻草人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胖一些。 “稻草人有没有脚?”步孤红突然问道。流觞道:“没有。”步孤红又问道:“稻草人会不会自己走?”流觞道:“不会。”步孤红问道:“那为什么这里突然多出个稻草人?”流觞冷笑道:“说不定是有人装神弄鬼。”步孤红道:“不错,既然有人装神弄鬼,那我们怎么办?”流觞道:“我们自然要把他揪出来揍一顿。” 凉颜已有些哆嗦,道:“说不定,真的是鬼……”步孤红却不理会凉颜,又问道:“稻草人会不会被杀死?”流觞道:“稻草人自然不会被杀死。”步孤红冷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将这稻草人当成人杀死,今夜本来就是一个杀人夜!”流觞这次没有回答,但是流觞的剑却回答了步孤红,她的剑已出鞘,刺入了稻草人。 稻草人自然不会死,但是人却会死,稻草人里突然窜出一个人,真是奇怪! 能藏进稻草人里的人自然不是什么很高的人,这个人不高,他看起来不过是个小娃娃,胖娃娃。 “二位怎知我藏于这稻草人中。”这小娃娃的声音反倒和老头子一样,而且比一般的老头子更要嘶哑几分。 步孤红道:“你这稻草人什么都好,只不过……”小娃娃有些好奇,道:“只不过?”步孤红道:“只不过这稻草人已有些胖了。”小娃娃道:“只因为这个?”步孤红笑道:“我虽没自己做过稻草人,但我却见过的,像你这种没有脚的稻草人,假如做的胖了,便不可能立起来的。” 小娃娃叹了口气,道:“不错,你说得对。”凉颜质问道:“你这小东西为什么要装神弄鬼吓唬我们。”小娃娃冷笑:“小东西,只怕我的年纪做你的爹也绰绰有余。” “阁下为何吓唬我们?”步孤红问道。小娃娃道:“你是不是步孤红?”步孤红道:“不错,在下便是步孤红。” 小娃娃道:“如果你是步孤红,那你们三人便回到那屋子里去!”步孤红笑道:“我们为何要回到那屋子里去?倘若我等不回那屋子里去,你是不是还要打我们?” 小娃娃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步孤红没有说话,流觞也没有,流觞已出剑。流觞的剑很快,无论是谁在冰天雪地里对着木桩练剑,谁都可以练的和流觞一样快。 但是即便是这么快的剑,也没有刺到那小娃娃,那小娃娃竟站在了流觞的剑上。“好俊的轻功!”步孤红感叹道。 “你这小女娃不知道尊敬长辈,该打!”小娃娃怒道,突然出手,他的手掌不像流觞的剑那么快,但是这小手掌竟好像有什么魔力一般粘着流觞,流觞竟然丝毫不能躲开。 这一掌倘若打在流觞脸上,流觞只怕得肿上好几天。 这掌并未打在流觞脸上,却打在了步孤红身上——步孤红竟为流觞挡下了这一掌,步孤红喷出一口鲜血。 “你这小子为何如此着急,待我料理了这小女娃下个便是你,此时反倒脏了我的衣服!”原来步孤红喷出的血竟喷到了这小娃娃的身上,却只见这小娃娃不停擦拭,竟似乎不愿弄脏他衣服一般。 步孤红此时只觉气血翻涌,道:“前辈还请息怒,有何得罪之处还请见谅。”流觞扶住步孤红,冰冷的眸子竟也有些温柔。 小娃娃笑道:“既然你这般有礼,你们只需回那屋子里去,我便不追究这女娃娃无礼之罪。”步孤红道:“却不知前辈为何要我等回那屋子?”小娃娃冷声道:“我说去你等照做便是,我若不想说,你等便不能问!”凉颜此时已跳了起来,指着小娃娃,骂道:“你年纪这么大,身子却和娃娃一般,想必你不便是那等身材矮小的侏儒,你这等怪物怎的还如此嚣张。” 小娃娃冷笑,他的身子不停的抖。步孤红按下凉颜,惊道:“前辈且息怒,这姑娘无心之言,绝无冒犯之意。”流觞突然说道:“我明白了!” 只见流觞缓缓走到这小娃娃跟前,缓缓提起剑,缓缓对着小娃娃刺了过去。 “哇呀!”却听小娃娃惊叫一声跳起,然后仿佛蚯蚓一般,朝着坟墓钻了进去。 步孤红奇道:“这是怎的回事?”流觞道:“你可注意到方才这怪人擦拭血迹?”步孤红点头,道:“这人看起来大概不愿意弄脏吧。” “他的功夫既然如此之高,那为何不索性直接躲开鲜血?”流觞问道。步孤红怔住。流觞道:“我猜他大约得过一种怪病,看不见慢慢移动的东西吧。” “只可惜,这怪人的反应当真快,我的剑不过刺入几分,他便已察觉,这般逃遁了!”流觞冷声道。 步孤红叹道:“幸亏你觉察到,否则今晚我等恐怕难逃他的魔爪。” “多谢。” 步孤红的脸上已有了笑意。 但是下一刻,他脸上的笑意便已凝固。 谁在墓地里听到笛子声都不会笑得出的,就好像谁在墓地里看到稻草人都还能置之度外一样。 步孤红此时已笑不出,这笛声即便如世间绝唱,此刻在他们的耳朵里只怕也不过是阴灵嘶吼。 墓地里本不该有稻草人,自然也不该有人吹笛子。但是此时他们莫不是已听到了笛声?步孤红道:“我此刻也想揍这吹笛子的人一顿。” “可惜我们现在只有逃了。”凉颜竟又跳了起来。她是不是听到了比笛声更可怕的声音?步孤红与流觞细细聆听,却听笛声之中夹杂着“嘶嘶”之声。 这笛声本来便如天籁,天籁又怎会带着如此不和谐的声音? 所以这声音自然是别的东西? “是蛇!”凉颜道,“很多蛇!” 步孤红叹道:“只怕我们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 他们只有退到屋子里去,即便是白日他们见了这么多蛇也只有绕路,更何况是这样的夜晚,漆黑的夜晚。 “真是没想到,我们还是照着那怪人说的做了。”步孤红道。流觞道:“拿吹笛子驱蛇的说不准也是他。”凉颜道:“我才不信哩,那怪人怎会吹出这般好听的乐曲。” “笛声驱蛇会的人只怕少得很。”步孤红道。凉颜道:“我曾听谷里人说南疆有一奇术,可以声乐驱使虫蚁。”流觞道:“苗疆三剑客已死了。” 苗疆三剑客可以为人报仇,难道别人就不可以为苗疆三剑客报仇?这人会不会是为苗疆三剑客报仇的? 步孤红摇头,道:“不会的,方才那怪人问我是不是步孤红,恐怕还是因我而起。” 凉颜凑在门边听了一听,叹道:“那些蛇儿已经堵在门口了,难道我等要葬身于此?”步孤红道:“他的目的只不过是要我们进这屋子,我们已进了这屋子。”凉颜看着步孤红,道:“那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步孤红道:“现在已不早了,我们不妨睡一觉。” “睡觉?”凉颜问道。“是的。”说完,步孤红已没了声音,他已睡着了。凉颜转向流觞,流觞竟也睡着了。 凉颜嘟囔道:“你们两个当真不亏是师兄妹。” 步孤红醒来时凉颜正不停的踱来踱去,流觞正坐着。 “你难道就这样来回走了一夜?”步孤红问道。凉颜道:“就算还没有一夜,大概也差不多了。”步孤红问道:“你就不能停一停?”凉颜不说话,但是她还在走。步孤红问道:“你可还记得昨夜那怪人是怎么逃的?” 凉颜停了,道:“那怪人‘嗖’的一下遍钻进了坟墓,你总不能叫我们也钻坟墓吧?”步孤红摇头,道:“坟墓只有死人才钻。”凉颜道:“我们不是死人。”步孤红道:“那怪人本来好像没什么恶意的,只不过是让我们进这屋子。” “哦?” “假如他想要我们的命倒不如让我们进坟墓来的简单的多。”步孤红道。凉颜道:“是。”步孤红道:“假如我们进了屋子不出去只怕还得饿死。”凉颜道:“不错。”步孤红道:“但是那怪人并不想我们死。”流觞的眼睛突然亮了:“你是说这房间里有暗道?” 步孤红道:“不错。”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床底下真的有一条暗道。 无论这暗道通到哪里,他们都只能下去——去看看总好过被蛇咬死。 暗道的尽头没有蛇群,也没有笛声。 暗道的尽头是一处宅子,一座建在地底的宅子。步孤红三人进了宅子,然后,他们看见了那个小娃娃。 但是此时这小娃娃却好像没有看见他们,这小娃娃只不过是直直的站着,好像变成了稻草人,凉颜慢慢走到这小娃娃跟前,给了他一巴掌,小娃娃竟也不动,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稻草人。
屋里出来个蒙着面的女子,女子请步孤红三人进屋。步孤红三人进去。 屋里的装饰看起来好像有人要成亲,堂前摆着一桌酒菜。步孤红问道:“敢问这位姑娘,此处是何地?” 这女子却没动静,只给三人倒酒。 “姑娘?”步孤红问道。 女子给三人倒完酒便退了下去。步孤红叹道:“真没想到这地下有这样的宅子。”凉颜道:“更没想到宅子里只有一个怪物和一个不说话的女人,还有这一桌酒菜。”说吧,她看了看桌上的菜,红烧猪蹄、松子鲤鱼、酱牛rou…… 凉颜只觉得已有些饿了。步孤红道:“我们已许久没吃过东西。”凉颜道:“不错。”步孤红笑道:“这显然便是这家人成亲为我们准备的喜宴。”凉颜点头。步孤红道:“那我们便无须客气。” “而且这家人绝不会害我们的,这倒不如昨夜让我们直接进了棺材来的快些。”凉颜已有些迫不及待。 “不错。”步孤红已喝了一大杯酒。 待三人吃了大半,刚才的女子又施施然走了出来,为三人倒茶。步孤红抱拳道:“多谢姑娘盛情款待,待新人礼成请代我等问个好。” 那姑娘却并不理会步孤红。 “她早已聋了,你说什么,她都听不见的。”内堂走来一老妇人。步孤红起身施了一礼,道:“老人家想必便是这家主人。” 老妪道:“不错。”她虽然看起来老态龙钟,似乎脱离了这拐杖便走不动路,但是声音反倒像年轻女人一样动听。 老妪又道:“你无须客气,此番便是我请你们来的。”步孤红不说话。老妪又道:“那顽劣的仆人昨夜伤了你,此番他已受到惩罚。”老妪又道:“昨夜你们只是推脱,我才用此等法子请你们,你们不会记我这个老人家的仇吧?” 凉颜道:“老婆婆客气了,您如此盛情招待我们,我们真是受宠若惊。”老妪笑道:“我请的自然不是一般人。”步孤红叹道:“倘若我等未想到这层,只怕不是在那铁房子里饿死,便是葬身蛇腹。” 老妪道:“不错,也只有这样才配我请你们。”步孤红道:“那姑娘莫不是昨夜吹笛子的人?”老妪道:“不错,这姑娘自幼凄苦,我年轻时在南疆发现与她,那时发觉她虽听不见声音,说不出话,却似乎天生便会吹笛子,而且笛声一出,四周便有无数蛇虫。”步孤红颔首。 步孤红又道:“恭喜恭喜。”老妪奇道:“恭喜?”步孤红道:“老婆婆家有喜事,我岂非要恭喜恭喜。” 老妪笑道:“这里只有我还有那可怜的聋儿和那仆人,怎的成了我家的喜事。” 步孤红怔住,道:“莫不是老婆婆的儿子要成亲?”老妪道:“不是。”步孤红又道:“那是谁要成亲?” “你。”老妪指着步孤红说道。步孤红指着自己,苦笑道:“我?” “不错。”老妪已有了笑意。步孤红苦笑:“我几时要成亲,我怎么不知道。”老妪道:“世间很多事情不都是无意间便发生的。”步孤红道:“那新娘是谁?那个失聪的姑娘?” 老妪笑道:“那孩子不过是个失聪的可怜人,怎的能得到‘秋水公子’垂青。”步孤红奇道:“既然那姑娘不是新娘,那谁是新娘。”老妪指了指流觞,道:“你。”然后又指了指凉颜,道:“还有你。” 步孤红苦笑道:“奇怪奇怪,我们什么时候说过我们要成亲,而且我这一娶便是两个。”老妪笑道:“你们喜酒都已喝了,为什么不成亲。况且…”步孤红道:“况且?” 老妪道:“你今年想必已二十多,已到了成亲的年龄。” 步孤红摇头道:“不行不行。”老妪道:“为什么不行?”步孤红道:“成亲尚且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这既没有媒妁之言,又没有父母之命,怎能成亲,岂非不孝之极。”老妪道:“我那仆人岂非就是媒人?昨晚他已为你们说过亲了。”步孤红苦笑。老妪又道:“你父母可还安在?” 步孤红道:“我生来便没见过父母,有一师父如今也是去世了。”老妪大笑道:“如此甚好,既然如此,我便作你的母亲如何?”步孤红苦笑。 流觞正欲发作,刚一站起,只觉身子一软,一个不稳,跌倒在步孤红怀里。老妪道:“妙极妙极!尚未拜堂,倒不如先送入洞房。” 凉颜突然道:“我知晓了,你是那段真轩抛弃的妻子曲虞兮!”老妪突然脸色铁青,道:“你这姑娘既然已是我媳妇,怎的如此无礼,当真该打,但你今日新婚之日,我便先记着了。”但这老妪变脸极快,忽而又笑道:“你又怎知我便是曲虞兮。”凉颜道:“那聋哑姑娘既能已笛声驱赶虫蚁,这江湖上除了曲虞兮的贴身婢女,又有谁可以?更何况那门外的怪人,恐怕便是你的杰作。”老妪道:“不错,当年我已百草之毒喂那仆人,使得他的身体停止了生长,是以那仆人虽然已不小了,却仍然是这副孩童模样。” 老妪又笑道:“我只怕你们几个新人不听话,便想了个法子让你们暂时提不上内力。”步孤红叹道:“怪事年年有,却没想到还有逼人成亲的。” 门外的小娃娃此时走了进来。老妪笑道:“我曲虞兮何许人也,自然也不会遵这世俗之理,拜堂之事便作罢,倒不如直接送入洞房,你们三人是要我这仆人送你们进去,还是自己走?” 步孤红三人只得自己走进洞房。 却只听老妪悠悠道:“酒菜里为了助兴,我已放了最烈的****,此时想必也快发作,这闹洞房之事便也罢了,你三人切莫误了春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