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节 人亡

    这样既养伤又养着眼地过了十几天。蝶衣照顾着康复中的庭羽，又一面安养未出世的孩子，对于龙月岛和丈夫的情况，她尽可能不再去想，眼下她至少要先保护好庭羽。

    庭羽终于能再睁开眼睛看向远方了，年少的他在时隔九年之后，再度看清了这个世界。

    他像饿坏了的孩子一般到处看，虽然眼前只有这个了无生趣的小院和头顶巴掌大的天空，庭羽依然看得津津有味，光是趴在窗口盯着天上来来去去的悠游浮云，他都觉得看不够。

    蝶衣每天会花一会儿时间教庭羽认字写字，他虽读过众多书籍，因为眼疾所能认写的字不多，而现在才开始练习似乎有点晚，一直到后来庭羽的字也没有写好过。

    蝶衣也谨记了丈夫以前的交待，刚复明之时切不可让庭羽眼睛劳累过度，于是每日等他看了两三个时辰，便要将眼睛再度蒙上，让眼睛休息休息。

    这一日蝶衣刚将他眼睛包好，门外突然一阵动静。一名护卫在门口道：“太后驾到！夫人请出来见驾！”说着他打开了门。

    蝶衣浑身不由得一震，心中一寒。

    这是因为当年她与镇南王段延俊倾心相守，却受到他父皇与母后的百般阻挠，延俊十分执拗，最终竟不惜放弃帝位才得与她在一起。这以后，延俊的父母更是憎恨于她。

    在他们婚后，蝶衣总共只回过一次大理，之后十年再未离开过龙月岛，直到这次被俘。

    这样也就难怪此时蝶衣心中害怕了，她受制于人，又有时刻有可能被人算计去性命的庭羽，时刻盼着有人能来救她们母子，却不想这时没等来解救她的人，倒等来了更叫她害怕的太后，谁知道是福是祸？她脑海中转过千头万绪，一瞬间六神无主起来。

    蝶衣将庭羽牵在自己身后，慢慢地走出来。

    太后一身简便服饰，手里拄着龙头拐杖，坐在院子中间一把椅子上，也不正眼看蝶衣。蝶衣一来，她便命侍女和护卫们都退到院子外面候着。

    蝶衣见太后满头银发，神色悲戚寂寞，不由得吃了一惊，记得十年前她是那般雍容华贵，此时竟这样黯淡。她心里一酸，想：她是延俊的生身之母，再见却是如此苍老？想及此，蝶衣收敛心神，恭敬跪地行礼，同时也拉着身后的庭羽跪下。

    太后却道：“免了吧！你们心里几时有过我这孤单的老妇？这里没外人，作给谁看呢？”

    蝶衣早已习惯了这样带刺的话，艰难起身，垂头站着。

    一阵死般沉寂。庭羽低头站在母亲身后，大气不敢出。

    太后的眼睛一直望着院中一棵枯死的李树，很久才说：“你为何在此地？我儿延俊呢？”

    蝶衣道：“王爷现下如何，儿媳也不知……”

    太后悲绝地道：“他为你，江山都不要了。到头来，你却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

    蝶衣听了只觉得揪心地痛，多日来的担忧与冤屈集结于心，她道：“回母后，儿媳只知道一个月前大理禁军带着圣旨，说我们谋反作乱，我们百口莫辩，便遭人打杀。儿媳当时想着救孩子们，结果被抓来这里囚禁。我们做错了什么？就算我和王爷不该在一起，但也不应当让整个龙月岛的平民受累……”

    太后打断她道：“我只问你一句：若他死……死了，你会不会愿与他同死？”

    蝶衣却答非所问地叫道：“俊哥他不会死！除非苍天无眼……”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略颤地道：“我派出的探子已经回来了，但……我实在不敢一个人听这消息。”

    蝶衣一愣。

    太后道：“我猜此时这整个大理，还在意俊儿生死的人，也只有我和你了。”说着她定了定神，吩咐道：“进来。”

    此时门外一侍卫地进了来，跪伏在地，沉着声音道：“禀太后，小的刚刚打探到一些消息。”

    太后道：“讲！”

    蝶衣冲口而出：“等一下！”话一出口，蝶衣被自己声音惊到，一下回过神来，看着太后，却说不出要等什么，只是，她突然觉得心中很害怕，害怕有些事一旦说出来，就会变成铁一般的事实，逼人不得不去面对。

    那侍卫仍是伏在地上不抬头，道：“小的打听到，那龙月岛数月前被歼灭近万人，镇南王爷当日在龙月的天断山被几位不知来历的高手……”他说到此停住，却始终说不出后面的字来。

    太后心知不祥，却还是哽着嗓子问了一句：“怎样？”

    那侍卫鼓足了气终于一口说完：“镇南王爷被几位来历不明的高手击杀，丢入海中喂了鲨鱼！”

    太后手无力地垂下来，龙头杖咚地一声倒在地上。

    蝶衣只觉整个人被抽空了一般，摇摇晃晃地不知道天地为何物。随着那拐杖落地一声响，击散了她脑海中所有的希冀与等待，往前十几年的许多事情忽然一下子就空白了！她只记得他们从前很相爱，只记得他们曾说要一起共度一生，但这一切却如梦境一般飘忽没有实物，她记不起他的脸，记不起他的声音，记不起他们一起走过的任何一个地方……

    “娘！娘！”庭羽感觉到母亲摇晃的身体，连忙扯下眼罩抱住她，和她一同跌倒在地，他挣扎起来不住地摇晃着母亲：“娘！你醒醒，快醒醒！”庭羽喊了几声，见她双目紧闭，几乎没了气息，顿时吓得大哭起来。他连忙扑到太后脚边，扯着她袖子语无伦次地求道：“奶奶，奶奶！你快救救我娘！奶奶！我娘不能死，我娘病了！奶奶！快救救她吧！”

    事发只是一时之间，太后听闻噩耗也是心肝俱裂，恨不得立即死了也不想受这痛，晕眩了半晌，突然听见一个孩子在跟前拼命地叫，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孩子是在叫自己。她神智稍微回复，见眼前这孩子十来岁左右，眉目极为清秀，想起儿子延俊已有几个儿女，只是从未见过，这会儿才是第一次听到有孩子叫她“奶奶”。

    此时，太后正觉余生无趣，突然看见了这么大的一个孙儿，一颗死了的心里又生出一些微薄的希望：失子之痛固然难当，但儿子毕竟还有血脉留在世上！太后看到庭羽，心中便决定要将这孙子好好教养长大，才对得起先帝和段氏列代祖宗。

    她拭了一把眼泪，对庭羽道：“孩子，你起来说话。”说着太后便要挽起庭羽，庭羽却已慌张得不行，哭着又跑回母亲身边。太后关注着庭羽，这才正眼看了蝶衣一眼。

    这一看不打紧，太后才发现她竟然已身怀六甲，当时心中一惊，连忙回头冲门口的俾女连声道：“太医！快宣太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