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节 失明

    既然是一个很长的故事，那么就从头讲起吧！

    在长辈们的记忆里，婴儿时的蓝庭羽跟别的孩子没什么区别。两岁前的他不哭不闹也不讲话，是个安静的小孩，常常用一双大眼睛深邃地盯着别人的眼睛专注地看。岛上老人们说走路很早的孩子，学话就会很迟，蓝庭羽九个月就能满地走了，所以他直到满了两岁才开口讲第一句话。

    两岁一满，小庭羽一反之前的安静，成天疯跑疯闹，不是砸了家中的名瓷就是拔了花园里的稀有花卉，或是把仆人辛苦晒好的衣服弄脏弄丢，或是跑进厨房往汤里大把地撒盐，小小年纪已成了家里的祸害精。

    那时岛上事务繁忙，段延俊没有时间顾家，而恪文与小昭刚刚出生，蝶衣也无瑕顾及大一点的两个孩子，仆人们当然也不敢对调皮的小主人怎么样。

    到了快三岁的那几天里，庭羽莫名其妙地发起了高烧，怎么治也不退，他难受得哭闹了两三天才消停。

    原以为一切又恢复到平常，不想有一天午后，高烧刚退的庭羽迷迷糊糊来到熟睡的恪文和小昭的摇篮边上，毫无征兆地拿着剪刀就朝恪文的肩颈处扎了下去，顿时两个口子鲜血直流，痛得恪文哇哇大哭，惊醒了正在隔壁小睡的蝶衣，看着摇篮里的片片鲜血，她吓得差点当场昏过去。

    段延俊闻讯赶回家，好不容易才把恪文的一条小命勉强保住。之后他便生气地将闯祸的庭羽关在门房里，拿着藤条照着他的屁股抽了一顿，庭羽被打得哭岔了气。

    当时家里的仆人不多，庭羽大部分时候是由九岁的哥哥庭辛照看，见弟弟闯下这么大的祸，庭辛也吓得不轻，在门外大哭为弟弟求饶。

    蝶衣赶来见此情形也气急了，不由分说踹开了门，小小的庭羽捂着屁股跑出来往母亲怀里直躲，母子几个哭成了一团。那一个下午，整个段家简直是翻了天！

    而且事情并未就此结束，孩子的心太小，装不下太大的事，大人永远也捉摸不了孩子们心里的想法。

    晚上庭羽和庭辛睡在一起，因为惊吓和疼痛，庭羽半夜还趴在床上呜呜地哭。庭辛忽然爬起来，对弟弟说：“爹爹这样打你，我们逃走吧！”

    庭羽现在想到父亲都会怕得浑身发抖，便在哥哥的带领下，懵懵懂懂地摸出了家门。

    很不幸，那一夜风暴突至，海面上掀起了大浪，两个小孩满心恐惧地走在尚未建齐护栏的白津上。

    正当庭辛想去解开一艘小船的时候，一个巨浪打向了码头，庭辛险些被卷进海里，他惊魂未定，连忙回头，却发现弟弟已不在白津上了！

    庭羽被大浪卷进海里，又瞬间被抛向一堆碰撞的小船中间，他哭叫着抱住了一只小船的舷，另一个大浪打来，年幼力薄的他立即被抛向更远！

    庭辛也只是孩子，他看着这样的风浪吓坏了，不敢下水去救，只拼命地大声喊庭羽的名字。

    庭羽在海里拼命地挣扎哭叫，他的声音时隐时现，弱小得随时会淹没在滔天的巨浪中。庭辛不敢离开那里，而他也看不到暗色海面上庭羽的身影，只能无助地哭喊。

    仆女们到四更的时候才发现两个孩子不见了，段氏夫妇急忙集众人四处寻找。

    接近天明的时候，人们在白津的一个小码头上发现了哭哑了的庭辛，循着他的指引，大家发现了远处海面一块小礁石边上一个沉浮的小黑点，段延俊来不及脱衣便跳下海去。

    当他将庭羽救下来的时候，这孩子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整整一个晚上他就泡在海里，被风浪掀来打去，不知呛进了多少海水；谁也不知道他受到的惊吓有多深，只要一触碰他的身体，已经昏迷的庭羽就像被针芒刺到一般弹开，惊慌地哭泣。

    此情此景，令段延俊无法形容自己的后悔与自责。然而，那时的后悔也只是开始，后面的事情更糟糕。

    在风浪中，庭羽右腿和左臂都摔断了，又受了过度惊吓，神智混沌，时不时就突然浑身发抖，尖叫着往满床找地方躲，尤其听到段延俊的声音更是如此。他这样乱动和抗拒，令想为他接骨的段延俊无法接近，后来他的右腿骨便一直没长正，好了以后，就变成了跛足。

    最让人心痛的，莫过于他的双眼，因为被海水泡得太久，连续肿胀了几天之后，这双原本清亮幽黑的大眼睛笼上了一层雾气，再也无法看见眼前的东西了。

    好好一个孩子变成了这样，段延俊自责得常常睡不着觉。而蝶衣则毅然将别的孩子全交由仆人们带，自己只专心照料庭羽一人。

    庭羽的人生如同折断的树枝，由此也截然不同。他失明、腿残，胆怯，虚弱，没有母亲陪伴，根本不敢往前迈一步。

    这是在蓝庭羽三岁之前发生的事。

    但对于庭羽本人而言，他所有的记忆始于三岁。

    他只记得自己从一片混沌中醒来，脑海中没有任何可以回忆起来的东西，唯有眼前一片白色虚空，和内心无边的恐惧。

    只有一个声音能令他备感安全，那就是母亲的温柔抚慰，如果醒来时听不到，他就会害怕得大声哭叫。

    后来的岁月，他的身体一直处于大病没好小病不断的状态中，但因母亲蝶衣的全心照料，庭羽得到的呵护要比家中其他孩子多得多。

    庭羽一人占据了几乎全部的母爱，令恪文和小昭两个小家伙生了不少嫉妒，两人一有机会便欺负他：比如故意让他坐在画了乌龟还没干的凳子上，或者把他领到花园的刺丛里让他走不出来。若不是为了捉弄，这对龙凤胎也绝对不会和庭羽一起玩。

    而段延俊的侍从丁辽之子丁澜却不一样，每每看到庭羽被戏弄，就会过来帮他赶开那些调皮小孩。久而久之，他成了庭羽童年时唯一可信任的伙伴。

    所幸的是，庭羽的身体虽然残疾了，聪慧却不减半分，悟性越来越好。那些年里，蝶衣给庭羽念了不少书，还请师父让他学了音律和棋术等等。

    眼睛看不见也并非一无是处，这使庭羽听力十分敏锐，记忆力更是惊人，他能从脚步声中听出母亲今天的心情如何，诗书、音律过耳一两次便准确记住。

    他还能凭记忆下一整天的围棋，十岁的时候，素来擅长棋术的霞光大人也常常下不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