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泄密的袍子
美鹤被遣送回房，无聊地翻着一本草药书，她的小丫环柳儿捧着洗好的一叠衣服走了进来。 “小姐，请问你这件外袍是从哪里来的？艾婆婆说是昨天从外面救回来的那个伤者的，可是他又说不是自己的衣服，艾婆婆就让我拿来问小姐了。”柳儿举着一件黑色大袍子问。 美鹤扭头一看，那不正是老怪的袍子么？急忙起身几步过去接过衣服，道：“啊，是我的，快给我。”她坐下来，抚着这袍子心中暗想：“差点忘记这个了，这可是老怪的东西。” 柳儿却盯着她撅起嘴来：“小姐你乱说，你哪有这样黑乎乎的衣裳啊？你不是最讨厌黑色和红色吗？” 美鹤道：“哦，是呀！这个……这个是昨天收留我的那户人家送给我的。” 柳儿道：“那还差不多。” 接下来的时间里，美鹤不发一语假装在看书，脑袋中却是想开了：老怪现在在哪里？他从哪里来的？来武夷山干嘛了？他有狼，莫非他就是那个弄得全庄紧紧张张的杀人魔王？可是他看起来呆呆的，嘴又笨，一点都不坏啊？我骂他都不还口的人，怎么可能会是芊眠蛰郎？ 她决定弄个究竟。 于是她对在一旁收拾屋子柳儿道：“柳儿，去帮我叫程霄来好不好？” “是，”柳儿嘻嘻笑道，“小姐是不是又想到什么好玩的啦？” 美鹤立即虎起了脸，假装恶恶地道：“小孩子不要多问！再问我就把毛毛虫放在你耳朵上！” 柳儿吓得小声尖叫了一声，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捂住耳朵一迭连声地道：“不要！不要！我不问了，小姐你可别真的……” “好了好了，饶了你，快点去呀。”美鹤道。 没过多久，程霄匆匆赶来。美鹤正在气定神闲地泡茶，尽管她只有左手在忙，却显得十分熟练，动作优美而灵巧。刚沏好的茶冒着腾腾的热气，茶香正好飘满小室。 程霄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凭经验，当这位大小姐突然变得温柔时，就一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越殷勤事就越大，今天居然都泡起茶来了，这事恐怕得惊天动地。在美鹤的催促下，他硬着头皮进了屋子，又掂着心尖儿坐了下来。 美鹤在门口四下看看，然后亲自关门，还扣上了闩。包括柳儿一起，三个人围坐在小桌边，每人面前一杯茶。 程霄不敢抬头，认真地看着自己的这杯茶，莫非这清清的热热的水里面，隐藏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犹豫着，眼角余光看到美鹤与柳儿已一同在饮。他这才敢将杯子端到口边，准备细品一口了。 美鹤放下杯子，开始发问：“你们都听说过芊眠蛰郎吧？” 此话一出，程霄惊得一不留神吸进一大口滚滚热茶，烫得他又差点喷口而出！却鉴于是在美鹤的房间内，他拼了命地闭进了嘴唇，任那热茶沿着喉咙一路guntang着进了肚子。 美鹤实在没有考虑到，千万不要在别人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提起这四个字，尤其是不要在别人吃东西或喝水时，尤其是在这几天的千叶山庄。谁都知道芊眠蛰郎已迫近山庄，只是尚未出手。这一两日，庄中已没几个人能真正睡得着觉了，整日整夜都是这四个字在脑海里晃来晃去。 程霄忍着被烫得失去知觉的舌头，脑袋中整理了一下，然后说：“听我爹说——” 美鹤早已猜到他在长篇说话前，必会加上这个开头。 “听我爹说，芊眠蛰郎是个……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恶魔，大家也都是这两年才听说过这人，他不到十天便要杀一人，两年多下来死在他手里的都有一百多个了，都还是有些头在面的人物。听说他杀人手法很快，多半人都来不及闭上眼就已死掉。再有，就是其实没有几个活人真正见过他，见过他的人差不多都成了剑下亡魂。去年和前年两任武林盟主都是死在他手里。像他这样杀人，多半是为了搏取自己的名声，要不是为了银子，为名利钱财而视人命如草芥，简直就是禽兽不如。所以我爹说，像芊眠蛰郎这等恶人，应该人人得而诛之。” 柳儿已吓得握紧杯子直发抖了。美鹤却不怎么害怕，她继续问道：“他为什么要叫芊眠蛰郎呢？” “他杀完人会在墙壁上写几个字：‘草木芊眠，孤狼蛰伏’好像是这个意思。因为白天他总是隐藏在山林之间，和他的狼一起。”程霄说。 美鹤想象了一下那种情景：塞外苍茫的白草之间，寒冷而饥饿的孤狼伏在草间，机警地看着远处的猎物，伺机出动。又想想在那独自站在山林间的老怪，似乎还真有点相符。她越想越紧张，又问：“他这次来山庄，就是要杀那位陈堂主的吗？” “是的。他已杀了陈堂主的父亲，陈堂主当时并不在家，得以逃过一劫，然后他都来不及安葬父亲，就直奔千叶山庄，求庄主救他。庄主说一路上他们被芊眠蛰郎追得很紧，陈堂主简直被吓破了胆。” 美鹤歪头想了想，道：“陈堂主哪里得罪他了？或者是有什么仇家，他自己不知道吗？” 程霄道：“他说没什么仇家，只是收到芊眠蛰郎的必杀令了，不过我听庄主和我爹说，觉得他们家有什么隐情没说出来。不管怎样，庄主昨天已把陈堂主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只有庄主和我爹才知道。现在陈堂主只在庄主陪同的情况下，才肯走出那间密室。” “那，芊眠蛰郎要是杀不着陈堂主，会不会来杀我爹？”美鹤最紧张的就是这个了。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谁知道这个芊眠蛰郎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杀人真是章法毫无，江湖上竟然谁都不知道他是哪门哪派的。大家觉得他是受人所雇而杀人，可又不像，谁有那么多个非死不可的仇家啊？” “这个大恶人真是太坏了，得赶紧找个大英雄把他消灭掉。”柳儿忍不住插嘴道。 美鹤则依然在努力地想将芊眠蛰郎与老怪区别开来，她仍然问程霄：“你说，芊眠蛰郎是不是真的有狼啊？” “都说有。一般在他要杀人前几晚，那些人会听到狼叫，而且陈堂主就是真的见过，两匹。他还一直戴着个狼面具，没人见过他的脸。” 程霄这么一说，美鹤心里一沉，颓然地想：果然就是老怪了，原来你竟然是个大魔头！她不禁又想起和他相处了半天一夜的情景。 “哇，狼一样的人？好古怪！世上还有真这样的险恶坏蛋，会不会是鬼变的哦！”柳儿道。 “他的确是怪，险恶倒不一定吧？”美鹤也正想着自己脑袋里的事，随口应了一句。 程霄警觉地看了她一眼。刚巧美鹤也又看向他，他赶紧闪开目光没能开口。 “你还知道些什么？都说出来呀。”美鹤说。 “他收钱替别人杀人，价钱很高。我听我爹跟庄主这么说过的。” “怎么可以拿杀人来赚钱呢？简直是大恶魔，太坏了！”柳儿又嚷道。 “你要怪就怪出钱买凶的人坏，人家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把刀而已。”美鹤反驳道。 “哼！他就是个脚底生疮头顶流脓的大坏蛋！坏透了顶！好人是不会杀人的，哪像他还杀了那么多个！”柳儿坚持己见，她实在不明白一惯分明的大小姐怎么突然替这么臭名昭著的一个坏蛋说话。 “才不是，你又没见过他！我看他就一点都不像坏人……”美鹤大声说，说完她立即发现四道目光刷刷射向了她。 就连从来不敢正眼看美鹤的程霄此时也瞪着她，看得她一阵心虚，美鹤这才发现自己的弦外之音实在是太明显。 程霄说：“小姐，你什么时候看过他……” “没……”美鹤说，“我听别人说，他不是你们说的那个样子的。” 柳儿却偏偏在此时想起来了，叫道：“对了，小姐，你那个黑袍子从哪里来的？” “柳儿！”美鹤慌忙阻止，她可真后悔没在一开始的时候把这小丫头嘴给堵上。 “什么袍子？”程霄则问，他平日嘴虽笨，却并不代表脑袋也笨。 柳儿已忘乎所以了，她立即跳起来跑去柜子里将袍子找着，大剌剌地往桌上一摆，对程霄道：“这是小姐从昨天从外面穿回来的，我刚刚还说是谁的呢。”美鹤只有赶紧再次跑去看门有没有锁死的份了，生怕雪姨冷不防地闯进来，那么不出一刻就会立即传到她父亲那里去，那事情就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程霄也回想起来昨天他碰到美鹤时正是穿着这件黑袍，他马上抖开袍子看，立即觉得脑中轰隆一声，全身的血全部冲向了头顶！传说中芊眠蛰郎身着锦袍，外面漆黑如夜，内面鲜红如血。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一字一字地道：“小姐，这个……这个袍子跟别人说起的芊眠蛰郎的一样！……难道你真的碰到他了？”说到后面他又开始结巴，语调发抖。 美鹤说：“我不确定，但我确实碰到了一个怪人。他有两只狼，还戴着一个吓人的面具，还有……这件衣服。” 柳儿立即吓得捂住了嘴，程霄则直直愣愣地盯着她，仿佛这一生都没办法再移动他的目光了！ 美鹤继续说：“前天，我从庄里跑出去没多久，就被一只狼追得掉到河里，是他把我从河救走了，带到五十里地以外的地方。所以，你们才会找不着我。我醒了以后已经是晚上了，所以我也回不来。昨天早上，我有点不舒服睡过去了，应该是他把我送回来的，身上还盖着这袍子。” “他……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程霄听到这样令人揪心的过程，担心得脸色都有点变了，双眼落在美鹤身上，很想自己能看出来那天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美鹤说：“他没有对我怎么样啊。倒是我，我又不知道他是芊眠蛰郎，还骂了他好几次，他也不还口。我要知道他是这么吓人的一个人，打死我也不敢啊！” 程霄和柳儿听了都后怕得要昏过去了，他们的大小姐竟然吃了豹子胆敢骂芊眠蛰郎，竟然还能活着回到庄里来就更是奇迹了！ 美鹤又说：“哦，还有一件事，我想可能别人都不知道。” 程霄和柳儿一齐又惊又怕地问：“还有什么事？” “我觉得芊眠蛰郎是个瞎子。”美鹤说。 “什么？！”程霄的心通通地跳了起来，确实从未有人说起过芊眠蛰郎是个瞎子，这个发现真是很惊人。或者说因为从未有几个活人与芊眠蛰郎这样接近过，也就没人知道这一点。而如此接近此人并且保住了自己性命，又没被吓得精神崩溃的，千叶美鹤是天下第一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还居然还发小姐脾气骂了这人间恶魔，这等老虎嘴里拔牙的事情，也只有他们的大小姐干得出来了！ 程霄前前后后想了一通，说道，”不行，我得去报告庄主。” “不要去！”美鹤说道。 “此事非同小可！关系陈堂主，还有很多人的性命！”程霄说道，“我们千叶山庄一定要抓住这个杀人魔，不能再让他为害江湖了。” “可是就算你把这个告诉了我爹，就能抓得到了他吗？” “至少……至少我们可以对他多了解一点，这可是个很重要的消息。” “他又不是昨天才瞎的，你们不照样拿他没办法吗？所以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再说了，我跟在在一起呆了一天一夜，也不觉得他就是你们口口声声说的恶魔呀。” “小姐可能被他骗了，也许他知道你是千叶山庄的小姐。” “他又怎么会认识我？我可不会傻到随便告诉陌生人我的大名。” “总之……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我担心他要是利用你……” 美鹤反驳道：“你们不是说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一个人行刺吗？你们不是说他像魔鬼一样厉害吗？那他就犯不着利用谁啦！更何况我什么都不会，又能做什么？我爹又从来不听我的，他要是想绑架我来要胁我爹，又怎么会把我好端端地送回到我走丢的地方去？” 连绵不绝的一连串话，直把程霄辩驳得无力辩解，彻底被打败了，再一次领教了虎父无犬女这句老话。凭以往经验他也应该总结得出来，凡是美鹤每次想做一些可怕的事，他不但没能阻止成功，还会莫名其妙地被她卷进去！ “所以，我决定这件事先暂时不告诉我爹了，你们就当它从来没发生过就行啦！如果你们俩谁要是走漏风声，我保证你们会死得很难看！”美鹤威胁道，她知道柳儿是完全不成问题，只须吓一吓她，这个小丫环什么事都会顺着来。而程霄，只须逼他点头就范，他就会真的不说出去一个字。 “程霄担忧地说：“可是，芊眠蛰郎就在我们庄外，等候时机要进庄来取陈堂主的性命，万一陈堂主死在这里，千叶山庄便不再是江湖人的安全之所，影响可就大大的不好了！总之，大敌当前，这可不是小事情，不是我们几个能担待得起的……” “你就别怕了，告诉他们也没什么用处，反而到时候他们会把我围起来问个不停，知道得再多对他又有什么用？能够用来增加他们的内力和武功吗？说不定我连他长了多少根头发也得跟他们交待清楚。喂，你是不是想我被一百多人围起来问东问西吧？那我肯定要疯掉了！”美鹤认真地说。 “可是……” “你就别可是啦！”美鹤抢道，她站起来捏着袖子起到窗边，然后回过头来道，“我不会再跟第三个人说起此事，你们也不要张扬出去。我相信芊眠蛰郎不是你们口中所说的坏人，他要对付的不过是陈堂主，对我们山庄并不会有什么威胁，不然他大可早就下手了。就算芊眠蛰郎和千叶山庄这一战实在无法避免，我们也只好静观其变，就凭你我，又能做得了什么？” 美鹤说完脸上呈现出少有的认真与冷静，程霄甚至从她的神情中隐隐看到了千叶俊雄的样子，然后他不知怎么地就觉得应该保守这个秘密了。 美鹤面色还是那么凝重，她心底最真切的想法是，自己与芊眠蛰郎在野外的这次偶遇本与江湖无关，没必要将这变成一个人尽皆知的江湖事件，这是她心底独享的一个好玩而刺激的小秘密。 这时程霄短促地叹了一口气，美鹤立即中断出神，欢喜地说：“看样子程大少侠已经愿意替我保守秘密了？” 程霄皱了皱眉，复又叹了一口气，垂下头来算是默认了。 “那么柳儿你呢？”美鹤转向柳儿，“知道我这袍子从哪里来的么？” “不知道……” “是领县猎户送给我的！”美鹤告诉她怎么撒谎。 “哦，知道啦，反正不是从芊眠蛰郎那里来的。”柳儿道 “你再敢乱讲，我就把毛毛虫放你脖子里！”美鹤气急败坏地嚷道。 “小姐不要！我知道了，是从领县猎户手里要来的嘛！”柳儿立即转嘴，又伸手摸着脖子害怕地道。 “这才乖嘛！乖就应该要奖励，这个给你啦！”美鹤笑道，伸出左手露出雪姨刚给她戴上的银丝绿玉兰手链，让柳儿拿去。 “不要！又不是第一回替你撒谎……”柳儿赌气咕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