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美鹤公主（一）

    入秋，午后。

    秋天，一场纷纷细雨就在这个午后悄悄地来了，整个千叶山庄安静地笼在秋日烟雨里，朦朦胧胧，婉约多姿。

    山庄深处一座浅色的日式木屋立在坡上，屋檐边雨珠逐滴落下，打在廊前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一个黑衣少年合抱着一柄长剑，认真地站在檐下看着前方。他衣衫简单整洁，纹丝不乱，眉头微锁，眼神严肃，双唇始终不自觉地微抿着。雨在动，淅淅沥沥地下着；树叶轻晃，被雨滴轻轻撼动；这个少年却是一动不动，从眼神到身体都绷得紧紧的，宛如一尊木雕像。

    忽尔，他的眼神松动了一下，旋即转过身去面向身后的小屋的荷色推门，与此同时，双手也谨慎小心地垂下来。

    屋内，地上铺开的绿色被子开始拱动，一声细小的哈欠飘出被窝，一只俏皮的手握着拳头从被子下直直伸出来，伸着一个尽情的懒腰。

    哈欠声落，白玉般的纤纤小手也落在被上。

    稍倾，一个少女欠身坐起来，缩坐在被窝里，睡眼松惺地皱着眉噘着嘴，又一头埋在手中抱着的被子里继续补睡。过了一会儿，她才又抬起头坐直，慢慢睁开眼睛。

    随着逐渐清醒，那双美目渐渐变得神采起来，黑宝石一般的瞳仁逐渐灵光闪闪。然后，她带着一丝睡饱后满足的微笑，更加肆无忌惮地再伸了一个大懒腰，顺势左手一甩，将身上的被子“呼”地一下掀飞到屋子的角落里去了！

    “哈！”她整个人从褥子上跳起来，只穿着白色绣花小衫和浅浅的淡绿长裙站在地板上，彻底地精神饱满。

    这少女大约十六七岁模样，她的脸如白瓷精致粉嫩，未施粉黛却眉目如画；眸如黑玉清亮晶莹，好似繁星满缀的夜空；身姿娇小玲珑盈盈一握，如同一枝刚刚绽放的含露白茶花。而令人无法不惊艳的是她那一头已然接近膝弯处的长发，华丽如锦，柔顺如瀑，倾泻在她纤柔的肩背之上。秀发未经梳理有些散乱，却完全无损于那美丽，反而增了几分说不出的俏皮可爱。

    起床第一件事，她弯腰拿起枕边小桌上放着的一个小花盆放在眼前端详，里面种着一株叶子很硬很小的墨绿植物。看完之后，她小叹了口气，又将它放回原处。然后她拾起随着被子一起被甩到角落的外衫，伸手捡起来挽在左手臂上，准备拉开门出去，却又回头看了看这屋子，地上散落着写得歪歪扭扭的字的几页书纸，墨砚还在桌上，笔已干，墨也涸。

    她撅了一下小嘴，宝石般的眼珠儿一转，忽然调皮地眨了眨眼，似乎想到了什么。

    房门拉开，女孩轻快地走了出来。门口的少年早已垂手站在门口在等候她多时了，见她一出来便立即躬身行礼，目光也不敢抬起：“美鹤小姐!”

    女孩见了他便眉开眼笑地道：“真乖！你又自我罚站啦？”她的声音也是欢悦如银铃，清脆似翠玉，璨然天成。

    少年仍旧不敢正眼看她，认真地道：“程霄奉庄主之命时刻保护小姐安全，应当如此。”

    女孩娇嗔道：“程少侠，这里可是有一百个高手大侠呆着的千叶山庄呢，只要天不塌下来，我睡个午觉还能有什么危险？就算我做恶梦了，你能保护我什么？你能钻到梦里去帮我打走妖怪么？”女孩一边说一边坏坏地低头去探看少年的目光，故意去逗弄人家不好意思。

    少年被她诘问，已是局促不已，再被她看得脸上开始涨红，眼神慌乱地躲避她的目光，口中不自觉地漏出几个字：“小姐，不要……”

    还没说完，忽听少女说：“看这儿！”憨实的程霄忙抬起脸来看，猛只觉得脸上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一划，然后眼前突然一团绿雾，紧接着听到女孩恶作剧地格格笑起来。

    原来女孩一扬手将一块绿丝巾盖在了他头上，然后笑着沿着门廊一直跑开了。她没有穿鞋子，只穿着白袜的脚与木地板发出一串欢快的咚咚的声音，像只调皮的小猴子一般两蹦三跳地消失在拐角处。

    少年程霄又惊又急，慌忙扯下丝巾，脸已完全红透，紧张得浑身微微发抖。他手足无措地呆望着她跑开的方向，半天才收回目光定了定心神，却看见门外台阶下摆着的那双绿色小鞋子，忙提起来赶紧跟了过去。只可惜，程霄看不到的是：一道浓黑的墨迹正刺目而得意地挂在他红通通的右脸颊上。

    这位调皮的少女，便是千叶俊雄的独生女儿——千叶美鹤，六年前千叶俊雄回福建时，身边只此一个女儿相随。不仅如此，她还是宁静安详的千叶山庄里唯一的不安定份子，所有宾客、下人们头疼的根源。

    若问世间哪位父亲最溺爱自己的女儿，那么来过千叶山庄的人都会无一例外认定是千叶俊雄。

    千叶俊雄平素处处耿直公正，情理有度，却独独对这个女儿视若珍宝，宠溺到人神共愤的地步，无论女儿做了多么淘气的事情，他永远只是负责向被害人一次又一次地道歉，却决不对女儿说半句重话。

    他对女儿的唯一约束就是不得踏出山庄，除非他亲自带着她，这种机会自然是少之又少，这位活泼好动的大小姐几年来基本上没走出过山庄的大门。坏就坏在，千叶美鹤根本就不是人们所熟知的那种知书达礼的温婉千金，她像个小男孩一般活跃好动，精力旺盛无处发挥，只要她醒着的时候，就随时有将整个山庄翻转过来的可能。

    平时，若这位大小姐拿个小锄在泥地里挖草种花弄得一片狼藉这算是天下大吉，腻在庄中某位武林人士旁边听江湖故事、缠着别人教她武功之类的，这也算相安无事，可只要她哪天一烦，坐在花园的假山上大喊一句：“今天我爹不在家，我要出去玩儿！”整个山庄的人就会立即人仰马翻，所有人进入一场规模最大的躲猫猫游戏，便会有超过一百个护卫、丫环、婆婆、住在庄内的武林人士组成的缉拿大队闻风而来，围追堵截地阻止她。

    任何人都不敢懈怠千叶俊雄对她这唯一的叮嘱，又不敢弄伤了这位千金宝贝，三天两头地这么来一回，铁打的人也头疼了。

    即使如此，千叶俊雄毫不为意，只不停地向各位英雄挨个儿表示抱歉，对女儿一如既往地宠爱，完全不会说半句“美鹤啊，你以后不要再这样捉弄大家了”之类的话。

    另外还有一条小小的不成文的规矩，这位脾气温和如阳光的庄主竟然不准任何人在女儿面前夸她的容貌，凡犯了此戒又被他知道了的，是下人便一定会被逐出山庄，如果是客人则是被请出山庄。

    这离奇古怪的规矩令众人大惑不解，有好事者私下猜测这也许与美鹤的母亲有关。想来也是了，没人知道是怎样的女人才能配得起千叶俊雄这样的男子，他本人也从不提及自己的妻子。不过从千叶俊雄偶尔看着女儿那略带酸楚眼神里，人们也许能猜到肯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逐渐地没人再想要去问。

    于是，关于千叶俊雄妻子的一切，也就成了一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