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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有花堪折直须折

    崖鹿台

    “九盈,今年衔红篱上的藤蔓开花甚是繁盛呢!”

    “哦,大王今日怎么有空到崖鹿台一坐?还有心情观赏院中的篱笆?”九盈闻听门口有声便赶忙放下书起身迎接。

    “寡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今日来也是为了跟你商讨一件事。”茕白边说着边摘下了自己身披的披风,坐在了九盈刚让出的座位上,“九盈,想必你也是早有耳闻的,在祁国,老祖宗定下过一条规矩,新君继位是要微服出访、体察民情的。如今寡人继位快一年了,人心稳固,是该到民间走走看看。今日前来便要与你商量出个头绪来。”

    九盈听着,想必大王早已胸有成竹,自己该是做个善后的角色。于是问道:“不知大王有何具体打算呢?”

    茕白清了清嗓子:“寡人是这么想的,既然要到民间四处看看,具体什么地方就不用定了。时间上嘛,两个月左右也就够了。重要的是,在这期间,由你监国,大事急事,着专人到民间告知寡人,由寡人决定。余下的,你要与田楚桐、夏执信商议决定。嗯……寡人想起一个人,你给我找一下,早年因一些小错被先王贬为士卒的……决明子,他原来也是将军,寡人决定重新启用他。这次出巡,就由他相陪,寡人也顺便看看,这几年他磨砺得如何,别的事项寡人还没有想,你给寡人参谋参谋吧。”

    九盈倒是不着急,他命依霄找出了以前祁国先王们的出巡记录,依旧例替茕白拟了一条出巡的路线;然后才着人找来了正在军营中与士卒将军们打成一片的决明子。决明子一听说静王要重新启用自己的消息,乐得像个孩子,在听人说自己将要担当起保护大王出巡的任务,更是血脉喷张,跃跃欲试。

    过了没几天,茕白在早朝上阅读了丞相的奏折,当众批准并且命决明子重新回到大殿上担任大将军与众爱卿一同上朝。

    于是,静王二年三月,洛茕白为访察民情,女扮男装,微服出巡,决明子跟随在旁,两人轻装老马,到了杭州这处繁华胜地。

    有道是:钱塘自古繁华,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这地方,粉墙碧瓦掩映竹树,天风云影山色湖光。只需一叶扁舟便可一览无余。这原是杭州北郊第一佳丽之地,城里商家从四面八方而来,错三落五搭起席棚,连绵起市,一二里地间耍百戏打莽式的、测字儿算卦的、打十番鼓的……喧嚣连天,湖下游船如梭,岸上香客似蚁,夹着高一声低一声此起彼伏唱歌似的卖小吃的吆喝。茕白的童心被勾起了大半,决明子不得不紧随其后忙着护驾。一路上的奇闻轶事不必多说,且看茕白决明子两人回途时发生了什么……

    虬龙小镇位于深山之中,极少有外人来往。村野田埂之间,常见老牛慢慢地吃草,咀嚼岁月。仿佛日子也凝固了,只有小路上日子覆着日子、脚印盖上脚印。连风也很难穿透时间凝成的墙壁,为这闭锁的小镇送来些山外新鲜的气息。镇口外有一处集市,那是深山中平日里唯一热闹的地方。偶尔会来些人伢子贩卖奴隶,不过极少有人买的,村民们的生活大多自给自足,余出的蔬果粮食、农具牲畜拿到集市上或卖或换也就足够了,谁也不想拿出冤枉钱买上一个能吃费钱的家伙。人贩子的生意往往是最冷清的,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喝酒吃rou,一边还能拿自己的奴隶出气找乐。

    茕白与决明子微服出访的时间也够久的了,原想换挑与来时不同的路回宫,离开苏州一带往西,不想竟迷了路,误入深山老林中。本以为出不去了,正自心急。左撞右探之际,居然进了这个小镇。只见小镇多吊脚楼,又称干阑屋。此屋沿溪而建,时传为避毒豸虫蛇而筑。人居上,可眺山水岚雾,远处有溪瀑,与近处溪水隐约辉映,又遇岚雾遮头罩尾,犹如一虬龙盘踞山林之中。这里房屋鳞次栉比,多为竹柱板壁,街道为麻石路面,凹凸不平就有了几分古香古色。岩石上的老藤粗枝盘虬错节。

    来到镇口的集市上,茕白便觉这里民风淳朴。与来时途中热热闹闹的钱塘集市不同,这里的集市略显清净,极少有闲来无事逛逛的人,人们各取所需,各得其所,生活得从容惬意、幸福平凡。忽看见一条小狗从脚边蹿了出来,粉嫩的舌头吐露在嘴的外面,“呼哧呼哧”地小喘着,小狗身后,追着一个小女孩儿,衣着朴素,邻家女孩般的模样,“小锐!小锐!”那大约是那条小狗的名字。

    茕白在前面正自走着,有个眼尖的人伢子见茕白的模样是个有钱的主儿,扯着一把铁链子就过来了,一边说着一边比划:“哎哟,这位爷,一瞧见您眉清目秀,一副菩萨心肠啊!买个奴隶回去使唤?您别看这些个奴隶个个面黄肌瘦的,那是饿的~”那个奴隶贩子一边说着,一边就把茕白决明子二人引到了自己的摊子前。

    茕白一见那些奴隶,个个惨状,心生怜悯,实在不忍目睹太长时间,于是只看了两眼,就偏过头去了,只听人伢子继续絮叨着:“哎哟,爷,可有中意的呀?没有没关系,我那屋子里头还有许多呢。外头的这些您看不上哇,那说明您真有眼光,这些平凡货色只能糊弄这个镇里的平头老百姓而已,要不您跟小人移步里头瞧瞧,耽误不了您多少时间的!”

    决明子早就听得不耐烦了:“哎哎,你这人伢子怎么还做霸王生意啊?嗯!我家少爷受得了这个熏天的臭气吗!”

    茕白撇着嘴,眼神里也十分厌恶,左手掩着鼻:“说道:“行了行了,我没什么兴趣的。天不早了,还要赶路呢!”

    “哟,说您什么好哇,细皮嫩rou的,哪像个大老爷们?不如,您在远的地方等着,小的给您牵几个过去?哎呦,我这买卖从来公道,要不,我再给您搬条板凳!”也不等茕白两人反驳,这人伢子已经把什么事儿都办好了,茕白心软,不忍拂了盛情,便用眼神劝了劝决明子,兀自坐在了刚才那人搬来的板凳上。

    不多时,人伢子从黑黑的屋子里拽出来了一个青年人,脸面上还过得去,抹去几块泥巴就白白净净的了,头发乌黑浓密,虽然长时间不洗了,也叫人想上去摸一把;身上实在削瘦得很,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衣衫破碎,脚上的草鞋不仅磨得破烂,而明显的不合脚,那人的脚也因此红红肿肿的。茕白一见十分怜爱他,不过决明子倒是更喜欢这个年轻人:“大……!少爷,依奴才看,这个小子骨骼精奇,是个练武的好材料,奴才想要了他!”

    茕白乜斜着眼对决明子打趣道:“刚才还是你想尽快离开这儿,变得真快。”

    人伢子眼睛一眨一眨的,不用听这主仆二人说了什么,只光看神色便是对自己这个奴隶满意:“哟,两位爷真是有眼力!小的就两个好苗子,您一眼就瞧出来了,这个小子,您别看他瘦得皮包骨似的,要看看他的头发,俗语说‘发为血余’,您好好儿瞧瞧哟!”一边说着一边揪着扯着奴隶的头发要给茕白看,扯得那个奴隶呲牙咧嘴的疼,也不敢做声。

    “行了,好不好,本少爷能看见!”

    “要不,小的,再牵一个出来给您瞧瞧!这个您先拿好咯!”

    茕白接过人伢子手中的铁链,这才有机会更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走到自己眼前的人,眉眼真是清秀,尤其是一双眼睛清澈灵动;鼻梁挺拔,下巴尖尖的。茕白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小人的名字是主子起的,主子喜欢叫什么便是什么……”

    茕白还想问下去时,人伢子已经带着另一个男人走了出来,茕白循着声音看过去,这一眼、便万年……

    “斯鸣?!斯鸣!”看见那个奴隶的瞬间茕白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脑海中霎时泛满了过去不堪回首的记忆,一阵阵酸甜苦辣,一幕幕似曾相识,皆因那张脸,重又冲出封印,变成泪水,涌进眼眶……

    “大……少爷!少爷!”决明子一看事有不对,连忙连喊带摇,把茕白唤回了残酷的现实中,“少爷,他不是顾斯鸣,只是一个奴隶,不知名的奴隶而已!”

    那张脸酷似顾斯鸣,包括身形,包括举止,茕白感觉这个人在走着的当年顾斯鸣缓缓步上万珍宫的舞池时的步伐,自己也同样被这样的行走电到了。

    “老板,这两个我都要了,开个价吧。”茕白故作平静,忍着心里如潮的澎湃。

    “富贵人家的爷就是大方,出手就是一阔气!一个十五两怎么样!哟,买卖不成仁义在……十——两、十两怎么样!加一块不就二十两,就当施舍给小的!”人伢子早就看出茕白喜欢这两个小嫩rou儿,于是就在茕白犹豫的当儿,手底下用力扯了扯拴在奴隶身上的铁链子,铁圈儿弄疼了两人,一呲牙、一咧嘴,茕白看不下去了:“行了!成交!决明子,付钱!”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后,人伢子脸上见钱眼开的模样露了出来,茕白则接过链子,顺手也交给了决明子。

    因为天色太晚,茕白与决明子牵着两个奴隶在小镇里找了处靠谱的农家宿了一晚。第二天,茕白给他们俩各自起了名字,那个像斯鸣的人,茕白别出心裁的起了“残影”这个名字;而另一个则叫了“顾乐”。两人因为跟着人伢子出入过小镇深山,所以认识路,这四人便不费出灰之力出了深山老林,一路返回了王宫。

    回到宫里,待诸事妥帖安顿,茕白让这两人见过宫里比较重要的人,尤其吩咐月汐碧梧两个照顾好他们。董九盈为稳妥起见,派人查了这两个人的底细,因见没什么要紧,才放过大王又擅自带生人进宫的错。

    茕白决定让这两人做自己的侍卫,于是还让决明子负责教习两人功夫,决明子大喜过望,不分昼夜,三人倒也甚是用功。

    不过精灵古怪的碧梧,自见过顾乐便神魂颠倒,照顾起这两人比照顾茕白还上心……就这样发展,日久生情也是必然了。这日晚间,茕白因处理政务睡得比往日更晚了些,夏日的夜晚,没了白天的火热,晚风习习,很是凉爽。茕白贪凉,在踏雪院的屋子镇着冰块都嫌热,于是披了一件薄外衣,就出了屋子。今夜无月,满天星光,你闪我亮,交相辉映,非常浪漫。茕白正仰头望着星景,耳边竟飘来窸窸窣窣的话语声:“你看,这边这个是织女!哎?牛郎星呢?”

    “你真傻,这里哪有牛郎织女?净瞎想!”

    “就是有,我说有就有!我说哪个是哪个就是!”

    “哎哎哎,别闹,我痒,我怕痒!”……

    茕白循着声音向踏雪院门口走去,那附近有一处密密的灌木丛,树丛里面空空的有一片地方,茕白好奇,这么晚了是谁在那里玩耍。越走越近,茕白听见的声音越来越大,总感觉声音耳熟,便悄悄地拨开了树叶,夜色太深,看不清楚。无奈茕白放开了树叶,决定只听声音了。

    “顾乐,你真心喜欢我吗?”

    “喜欢!此生非你不娶!”

    “可是宫女不能和侍卫私通,我们的事情让大王知道了,她会伤心的……”

    “大王是通情达理之人,即使不许,也不会为难你的。你是她的侍女,跟了她那么多年,我想她不忍心的。顶多把你我拆散而已。你放心,即使这样,我也会只爱你一人!”

    “大王不是你说的那样,不管怎么样,我都是非你不嫁的了!”

    茕白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原来是碧梧与顾乐,情深意切的,怎么舍得拆散呢?“唉~~~”叹了口气,茕白睡意渐渐涌上,不想想太多事了,心口那道伤疤又怎么残忍揭开?

    这日清早,茕白于天乾殿内与众大臣商议完国事之后,忽见案桌上放着前几日吹弄把玩过的斑竹笛,忽然兴致又起,也不叫月汐他们跟着,只吩咐了自己的去处,带上笛子,来到御花园中一处偏幽的境地。四月杏花开得正好,茕白在云灿林中挑了一块可坐上人的太湖石。坐了上去,望着满眼的杏花如云霞灿于天际,又想起昨天夜里顾乐与碧梧在群星辉映下私定终身,郎情妾意,心下联想到自己,心境悲凉。脉脉一曲从笛中飘出,悠扬而又哀婉。

    同样上完早朝的夏执信回到曦月宫,见蒹葭扶着嬿瑶的手走到了宫门口,笑意迎了上去。

    “陪我到花园中散散心吧,整日在宫中怪闷的。”蒹葭撒娇道。

    夏执信扶住蒹葭的左手,笑道:“你也有出去走走的时候?前几天只管懒懒的,吃饱了就睡!”

    蒹葭听罢,夺手佯嗔。执信又陪笑道:“好好好,瞧我这记性,又忘了你性子也刁钻!”

    就这样,蒹葭与夏执信一路嬉笑怒骂着在御花园中赏春景,嬿瑶在他二人身后跟随。

    “春天到了,御花园里热闹多了,总不似前几个月,虽然有花盛开也觉得没什么生机。”蒹葭边走边牢sao着,忽然发现夏执信钉在路边不走了,望着西南方向出神。

    “执信?执信?!怎么搞的!”

    夏执信回过神来,拉着蒹葭的手:“你听……”

    蒹葭凝神一听:“是笛声……是杏花天影!”蒹葭瞟了一眼执信,心内忖着,定时茕白在某个地方自顾自地吹笛子呢,不知夏执信是否对meimei旧情未泯?!也罢,夏执信已经是驸马了,身份束缚着他也不敢胡作非为。于是接着说道:“知道你对音乐迷得发狂,这样好的笛声诱惑着你的心,我还能不成全了你的腿?嬿瑶!陪我去看看前面的花池。”

    执信听了,心中喜不自胜,拱手作揖:“多谢细君夫人!”

    一路轻便,执信循着笛声来到了云灿林。穿林度花,曲曲折折,执信在层层杏花掩映下发现了坐在太湖石上奏着笛声的茕白,宛如仙子的景象,不食人间烟火的超凡脱俗。一个声调变了音,茕白感知有人在偷听,睁开了闭着的眼睛,四下环望也发现了花影中的夏执信。浅笑示意,执信从花林中来到了相对空旷的场地上。茕白则望着手中的斑竹笛出神说道:“今年杏花开放得比往年久些,只是如灿云晚霞般的杏花林却总不曾结果。倾心相恋,却不得长相厮守,该是多么美丽的错误!早知今日煎心之痛,当初就不该动情。倒不如像松柏,一辈子无花无果的罢了。我知你对我仍有旧情,可既娶了我jiejie,就好好珍惜她吧。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不要落得我这般,周身牵绊,想珍惜却只有叹息了。”言毕,又一次拿起斑竹笛,吹奏起来。夏执信默立而听,心中发觉自己对茕白早已感觉高不可攀,只剩下歆羡之情了。

    正在这时,依霄在云灿林外大喊:“大王!大王!”茕白闻声,从笛声中惊醒,急忙出了云灿林,执信快步跟在后面。

    “何事!?”茕白小声问道。依霄双手呈上一竹筒:“卢国密报!”茕白拿起竹筒,拆开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