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捏酥(下)
这本该是一个厨师的独门诀窍不外传的，柳依依却是顺口就说了出来，小唐一笑：“我记得雨箫说，他在柳宅吃的什锦火锅的芝麻酱调料味道就不错，柳小姐调芝麻酱不会也是加油不加水吧？” 林雨箫当时尝出来了！？这消息若是当时便知道，柳依依不定多高兴多想入非非，但几个月时间，经历了许多，回忆自己当初的执念恍如隔世，“是加油不加水，这是一位老师傅告诉我的。” “做点心油是很重要的，我们唐之堂做月饼就是一斤面用半斤油，糖和水只用一两二钱五，这样做出来的月饼才会实而不硬，入口就化。”小唐也等于是将秘方外传了。 柳依依心里就没有保密泄密的意识，她大大方方的表示记住了，还说道：“下回我也试试看。” 这女孩的性格不合适皇宫，难怪杜少南请他照顾，不过她的运势比杜少南好太多了，怎么也死不了的，看在与杜少南也有交情的份上，小唐不介意再指点柳依依两句。 “我刚才说雨箫想吃清淡的，所以你做的一捏酥油而不腻好消化，也算合格，因为雨箫不是真正的吃素，但如果是太后说想吃清淡的，你做的一捏酥就不合格，因为太后说的清淡就是吃素，你用荦油属于犯忌了。” 柳依依一惊，怔了怔才说道：“看来唐老板不让我进您的小厨房是对的，我这粗枝大叶的性子，指不定哪天就给你惹麻烦了。” “宫里的确复杂，所以你怨雨箫请太后召你进宫，怨临风把宫里想象得太美好了？”小唐问的直接。 柳依依也不说谎：“我这个人不习惯让别人来安排我的将来，我自己计划的未来是在梦州踏踏实实过日子，京城太大达官贵人太多，不合适我这种野孩子，所以一开始我是不高兴林大人让我进宫，宫里规矩多。这事老百姓都清楚，进了宫我还能像在家时一样，想逛街就随时出门吗？然而刚才我明白了，毁了我踏实日子的不是林大人是我自己。” 当初一开始柳依依听柳老爷说满大街传她的谣＊言。当然是害怕的，可是她一句也没听见，也没受任何伤害，就以为这事是雷声大雨点小的过去了，因为京城名门贵族的穆大小姐不是公然躲情伤来梦州了吗？ 柳依依以为这个古代民风开放。议论两天就会没事了，直到之前她公开表示对林雨箫的不满，林雨箫说了那番话后她才明白，不是这里的老百姓都是智者，是更有本事的人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替她化解了一切！ 谁家愿意娶一个有污点的媳妇？哪个孩子愿意母亲有不光彩的过去，柳依依若是不想出家，就得洗白自己才有未来可言，何况她就是不顾自己也得为柳家的祖宗考虑，而什么能比皇家的保证更让这时代的人相信呢？ “我应该谢谢林大人的。”柳依依由衷言道，是林雨箫在太后面前为她担保的。担保她的人品。 “只谢雨箫？临风呢？”小唐刻意问道。 “当然也得谢，是我思虑不周连累了岳大人。”如果时间真的能往回走，柳依依说什么也不会半夜出门给岳临风送寒衣了，虽然这事后来的发展是陆庭齐在煽风点火，但一开始给自己挖坑的不正是她自个儿吗？ 柳依依很苦恼：“岳大人对我实在是太好了，好到了我一见他就想躲着，因为恩惠越积越多，我就是做牛做马都还不起。” “咳！咳咳……”正在吃一捏酥的小唐不小心呛了。 “……”她说这话是很真心诚意的，为什么对方却像是听到笑话一样。 “没事，你继续说……”小唐不过是呛了那么一下。但他的表情真的很像在忍笑。 “没什么了，就是不知该如何偿还。”柳依依确定他真的在笑，她说的就这么像笑话？ “这事得你们俩商量来。”小唐边没继续问。 当然，她自己的事本就该由自己做主。难不成小唐让她嫁给岳临风她也听？柳依依向小唐说明自己的想法，其实就是怕小唐和林雨箫他们乱点鸳鸯谱。 “辛苦柳小姐了，这一捏酥我给雨箫拿过去，要一起吗？”小唐礼貌的询问。 柳依依摇头，见林雨箫只怕就等于见岳临风，在没办法报恩之前。她还是尽量躲着来吧。 “那厨房就交给柳小姐了，你想做什么都随便，如果是厨房没有的就留个字条，等船行靠边会有负责采办的人补齐的。”小唐很大方的告诉她。 “多谢唐老板，我们柳家这回来了不少人，吃住方面……”柳依依看向自己的丫环，荷花马上捧上百两的银票，声音清脆的替小姐接着说，“我们老爷说这回带上京的人实在不少，有劳各位大人照顾，却是不能再花朝廷的银子。” “那也不用给我，其实我也就是个搭顺风船的，如果不是还有个宫中御厨的虚衔，我怕是没资格上这艘船的，你要交钱找临风吧。”小唐没要这银票，虽然他一看就想到自己还负债累累。 给岳临风……那还是让荷花她们去吧，柳依依点头：“我知道了。” 小唐不再多言，端着盘子往前走，拐弯处站着一人他也没吓一跳更没撞上，只是绕道而行，谁知那人居然就跟上他了。 “你不去找柳小姐跟着我干什么？”小唐是奇怪，但不看他而是望望天，看天象没异常才放心。 能让小唐这么紧张的当然是岳临风，岳临风对此什么也没解释，只默默的又跟着小唐回到船厅。 穆清音此时已经回自家的船上，她自受情伤以来，对什么事都没了兴趣，看什么风景都觉得伤感，呆在何处都不由得伤心。而穆清朗是不愿意面对愁云惨雾的妹子，干脆留在这边和林雨箫对弈。 小唐端着点心回来在大家意料之中，但以为会出去好久的岳临风居然也跟着回来了，还一脸遭霜打雨淋的样子，让穆清朗一分神落子失误。 “举手无悔。”林雨箫趁机吃下一大片，心情好多了！ 以林雨箫的本事。掌握整艘船的动向和所有人的思想不在话下，但他并不愿意这么做，因为他认为在人类中生活，许多习惯就该和人类一样。太超脱他来人世间有何意义？ 所以见岳临风不对劲的回来，他奇怪便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出门才一会儿就又不高兴了？” 岳临风仍然没说话，低头找把椅子坐下继续发呆。 林雨箫和穆清朗便看向小唐，小唐先将一捏酥放在林雨箫面前。然后在一边也坐下来，才说道：“这是柳小姐做的一捏酥，其实点心刚出炉临风正好过来，我以为他去品尝的，谁知道他就呆在拐角处听我和柳小姐说话，我想他大概是因为我们的谈话内容不高兴……” 表面上小唐也是会武功的，所以他能发觉岳临风在暗处并不值得惊讶，穆清朗和林雨箫听小唐讲他和柳依依究竟说了那些，当听到小唐重复柳依依那句她对岳临风感恩戴德，愿意“做牛做马”回报时。穆清朗也笑了。 才笑完便觉得自己不厚道，尤其是对面的林雨箫都没笑，穆清朗不好意思的向岳临风道歉：“抱歉临风，我其实没别的意思。” “没关系。”岳临风闷闷的说道。 “我一开始听到也笑了，不是笑你的，就是……没忍住。”小唐顺带着也道歉。 岳临风点点头，他谁的气也没生，事实上这若不是他自己的事，他也是会笑的，当然方晓竹经历时。杜少角这么说时，他也不笑了吗？ 几年前方晓竹刚进京，在街上看到一卖＊身葬父的柔弱少女，他本来是不想管闲事的。偏围观的人群中有两个锦衣少年在看热闹，其中一个还嘻嘻哈哈的直乐，简直把别人的惨剧当喜剧了！ 方晓竹是被家族从小按御史培养的，从小便听说京城多纨绔，那两个锦衣少年身上的几样饰品更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所以其父辈一定是王侯将相一级的。而这样人的儿孙当众闯祸，丢的将是朝廷的颜面。 怕事情发展到无法收拾，方晓竹干脆掏钱做善事，结果让他想不到的是，那个卖＊身葬父的柔弱少女对他太感恩图报了，一个劲儿说什么“小女子无以为报，甘愿以身相许。” 围观的不少人羡慕他的“好运气”，方晓竹却觉得自己揽上了麻烦，而之前便嘻嘻哈哈直乐的锦衣少年，这下更是冲着他捧腹大笑，还是另一个锦衣少年厚道，虽然也在笑，倒找来巡街的衙差，让他们去帮那女子安葬其老父。 这场卖＊身葬父倒是真的，只是京城一副薄棺就几钱银子，那女子只要卖了耳上的银圈圈足够了，她偏选在京城富家公子聚集的街道上，目的还用明说吗？ 大笑的锦衣少年正是杜少南，笑得比较含蓄的是林雨箫，杜少南一说那女子露出的破绽，方晓竹就懊恼自己连这么明显的地方都忽略了，将来怎么当明察秋毫的御史？！ 看方晓竹心地好气量也好，林雨箫和杜少南便带着初来乍到的未来御史进了京城贵公子的圈子，方晓竹算是因祸得福，只是杜少南向别人介绍时总不忘详细说明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方晓竹修养真的很好，被如此宣扬一点儿也不气，而是拿这件事引以为戒，林雨箫看他实在不错就安慰他：“以身相许证明人家看上你了，能被看上证明你相貌上还是有优点的。” “那如果看不上又的确想报恩，会怎么说？”当时好奇这么问的人是少年天子李慕。 “那就做牛做马。”杜少南脱口而出。 当时这话引来笑声一片，之后这事这说法便广泛流传，小唐和穆清朗都听说过，后来据说因为这件事，京城再没有年轻女子去大街上卖＊身葬父了。 岳临风当然也听过这笑话，他是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再次演义这个笑话，人家看得上你才会以身相许，看不上你便会说“做牛做马”。 看不上你…… 柳依依哪会知道杜少南提前给她挖了这么一个坑，她只是一心在厨房做各种点心，头一个做的是一捏酥，接下来又做了杏仁角，然后和小唐聊天说起怎么认识的杜少南，又试着重做了江米烧麦。 小唐说让杜少南念念不忘的江米烧麦是宫中一位老御厨做的，的确极鲜美，却和他做的不同，他做江米烧麦习惯猪rou馅拌煮熟的江米，顶端点缀几颗熟豌豆，吃的时候沾他调好的酱汁，皇上、太后和林雨箫都喜欢这个，嚼起来满满的软糯口感加rou香，只有杜少南嫌rou多喜欢加冬笋冬菇的鲜灵。 柳依依这才明白她当初做那屉江米烧麦，林雨箫为什么说rou加多了，杜少南坚持说不如宫里的，还真是不如，人家之所以加菜就是想吃个鲜，厨子如果只按自已的喜好而不尊重食客的意愿，称不上是好厨师。 再后来小唐问柳依依最拿手的，柳依依不愿班门弄斧，却也不愿被瞧不起，就说了八宝汤圆，她可能包汤圆的本事不如大厨，但一碗八个汤圆不重样的可是经过考试了。 小唐亲自看她包八宝汤圆，一锅十六个放一起煮，然后八个一碗盛出来，用筷子一分果然一碗八个汤圆不重样！ “你再包一锅的！”小唐惊讶极了，居然把林雨箫唤过来，还顺带一个穆清朗。 自己能有个绝活让古代的大厨都重视，柳依依心里是有点小得意的，更因为岳临风不在，她毫无压力的又煮了一锅，再一捞，仍然是一碗八个汤圆不重样！ 这下穆清朗也惊讶了，林雨箫却没有：“还记得走之前少南在他的酒楼里为我们摆庆功宴，柳小姐煮的正是八宝汤圆，我当时吃便发现每个都不重样，只是没想到柳小姐还有捞汤圆这手绝活。” 这事林雨箫也记得？他记得江米烧麦，记得什锦火锅，记得杏仁角，也记得八宝汤圆，柳依依却是不会再自作多情了——他是因为记住好吃的才顺便记得她了，绝不是因为她才记住这些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