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桔羹湘莲(下)
直到秦正出了客厅，脚步声也听不到了，柳老爷才转身回椅子上坐好，然而一看对面茶几上不同于茶盏的小汤碗，脱口而出：“你还专门请他吃好的了！？” “他是知府，之前说的也是我需要知道的……”柳依依低声解释。 “我不是怪你！”柳老爷忙摆手，“我是说你请他吃啥好的了？”他还没吃着呢，秦正凭啥还抢在他前面？ “是桔羹湘莲，我煮了一锅的。”柳依依忙说明。 “小姐是给老爷煮的，拿出小小一碗小姐都十分心疼，暗示婢子少盛再少盛呢。”机灵的桂花已经去小厨房又盛了一大碗送过来，顺便帮柳依依说好话，可惜她之前也不知道秦正就是秦守道，不然别说甜汤了，凉水都不给他喝！ 听说还有不少，柳老爷才不生气了，一大碗桔羹湘莲下肚，再抬头看看无辜茫然站立的柳依依，他一叹：“你的桔羹湘莲还有没有？给你师父送一碗去，告诉她新来的梦州知府秦正原名叫做秦守道。” 柳依依的师父水月师太住在灵竹庵，从柳宅到庵堂若单单只为送碗甜汤未免小题大作，柳依依估计“秦正原名秦守道”才是关键。 果然，水月师太看柳依依说柳老爷让她送碗甜汤表情不解，但当听到“秦正原名秦守道”神情一怔，然后一叹。 “依依啊，记得小时候你才懂事了，见别人有娘你却没有，于是向你祖父向你爹爹要娘，结果向来疼你的祖父发了好大的脾气，你爹爹虽然劝慰你祖父，但也没变出个娘亲给你，所以你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结果迷路来到灵竹庵，你哭累了睡在竹林里，是我发现将你抱回庵堂……” 水月师太说的又是小说里没有写的。“你小时候和男孩子一样好动，常常呼朋引伴上街玩耍，也幸亏这样，有来灵竹庵上香的夫人认出你是柳家千金。我把你送回家，你祖父你爹爹找你都要找疯了，一见你平安无事喜出望外，你却抱着我不让我走，口口声声喊我娘……” 水月师太回忆旧事一点儿也没生气。柳依依听了又替原女主心酸又替原女主不好意思，当众喊一位年轻女尼叫娘，实在是对不起水月师太，但当时那小小女孩，怕是想娘要想疯了吧？ 这孩子其实要比“依依”更懂人情世故，但“依依”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也是个好孩子，“依依”从小便让柳老爷头疼，但从没让她生气过。 “依依”怎么就会突然魂魄无踪了？她和柳老爷都查过，面前这个女孩不会一点儿法术。应该不是其主动夺舍的“依依”，可怎么才能让“依依”回来呢？她更想要原来的“依依”。 水月师太低头转动手上的念珠，她有时候甚至想过，如果让现在的这个女孩魂飞魄散，“依依”是不是就能回来了？ 当然她也知道这想法有多危险，十恶不赦之罪也不过地狱十八层的受煎熬，她却想直接让一个无辜女孩魂魄消失再无投胎的机会，她真要敢这么做的，只怕马上就会引来劫雷将她自己也劈得魂飞魄散了。 但这还不是水月师太会收手的原因，她更担心的是。如果这女孩的魂魄不存“依依”却回不来又该如何？没有魂魄的身躯会逐渐丧失生机，那时候“依依”就算被找回来，又哪有容“身”之地？ “小时候你没少为有人笑话你爹爹的身材而和人打架，但你可知道二十多年前。你爹还年轻时可是梦州城出名的翩翩佳公子，有多少女子等在他必经之路上，盼着和他‘偶遇’？” 压下不该有的念头，水月师太才抬头微笑诉说当年，而柳依依果然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初来这时空柳老爷体重近二百。他也有美好的青春年少？！ “你娘当年也是梦州城的第一美女，她名叫洛依，二十年前洛家也是梦州出名的大商人，富贵不亚于柳家，与柳家更是世交，你爹你娘从小便认识，可称之为青梅竹马，当时几乎整个梦州城的人都认为，能配得上洛依的只有你爹，能配得上你爹的也只有梦州城的第一美女。” 水月师太描述的极美，柳依依心里却越发沉重，真要是美好的佳偶，那么即使一方不幸离世，剩下的也该是深刻的怀念，比如留下画像天天看，甚至把尸体保留，要知道言情世界里最不缺少情圣。 而实际呢？小说里就对“柳依依”的生母只字不提，自她穿越柳家也半年多了，柳家从上到下对主母也是绝口不提，逢年过节上坟上供的也没有，如此讳莫如深，没问题才怪！ 果然，水月师太接着又说了：“柳家当年只有你爹一个儿子，洛家也是只有一位千金，两家就商议亲事，说是让将来你娘亲生的第二个孩子姓洛，无论是男是女好歹给洛家传下香火，柳家欣然同意……” 柳洛两家的长辈对这门亲事都十分满意，柳老爷更是盼望从小便心仪的佳人早点过门，梦州城的外人听到他们心目中的金童玉女终于要成一对时，也是祝福的居多。 喜气洋洋中，唯一例外的是洛依。 凭心而论，从小一块长大的柳家哥哥相貌出众人品端正，除了她不会多看任何年轻女子一眼，而且娘亲还喜笑颜开的悄悄告诉她，说柳家她未来的婆婆向洛家保证，除非柳老爷四十以后还无一男半女，柳家才会考虑纳妾的事。 嫁妆不用愁，婆家也不用愁，洛依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大概是因为她一直把柳老爷当哥哥对待吧？ 闷闷不乐的洛依不习惯家里喜庆的气氛，就出去散心，然而谁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认识了一个姓秦的书生，反正是直到洛依在家收拾金银细软，要准备和秦书生私奔，被丫环发现不对劲告诉了老爷夫人，洛家老两口才知道女儿竟然做出了这种事！ 洛家长辈自然是又气又急，可更不敢声张，尤其是不敢让柳家听到一丁点儿的风声，洛老爷去打听了秦书生的底细。此人名叫秦守道，倒是没成亲，考中了童生的，家中的父亲还是名秀才。据说家教严谨也称得上书香门第。 书香门第家教严谨会拐人家闺女！？洛老爷找上了秦老秀才，可怜秦老秀才还不知此事，乍听还以为有人在污蔑他儿子，倒是被唤来对质的秦守道勇敢承认，并说他和洛家小姐是两情相悦。求双方父母成全。 成全什么！？秦老秀才当时就顺手拿起花瓶里的鸡毛掸子，将儿子揍个半死。 觉得丢了大人的秦老秀才连夜就搬了家，为什么走的？搬去哪里了？街坊邻里竟无一人知晓。 秦家的长辈如此明白事理，倒让洛家老俩口松口气，至于哭哭啼啼的洛依，到底在父母陪她绝食，以死相逼下同意嫁到柳家，婚后柳家上下也都说新娘子孝顺贤惠，当父母的终于放心，以为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没谁知道。私奔不成之后洛依买通一个丫环给秦守道递过书信，两人约定如果生不能相守，便一同殉情！ 于是在两人认识一年的那一天，哪怕此时洛依在柳家生活的很好，公婆疼爱丈夫宠爱，还有个刚满月的女儿，她仍然守着约定来到护城河边，可是等啊等也没等到秦守道，倒是柳家洛家的人举着火把找了过来，她一咬牙独自跳了河。 柳老爷原本以为妻子不见是回娘家了。虽然奇怪她怎么不带女儿，但刚满月的女儿更是他和爹娘的心头rou，一会儿不见便想得慌，所以他挺感激妻子留下来女儿。 结果等孩子哭了要换尿布时。他才发现被塞进女儿襁褓里，妻子亲笔写的遗书，没来得及为妻子要和别的男人殉情而震惊，柳老爷首先想到的是不能让妻子去寻死。 可他根本不认识什么姓秦的，洛依当然不会写明她要徇情的地点，柳老爷只好拿着遗书去向岳父母求救。洛家老两口一看也慌了，可他们是只知有其事不知具体的，只能把下人派出去到处找，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柳家和洛家只能对外说洛依是不幸落水的，而经过这么折腾，洛家老俩口双双病倒，不到一年时间便离开人世，梦州城原本有名的洛家商行从此没了人。 然后柳家柳依依的祖母也没了，估计是考虑到上有老父下有幼女，庞大的家产更惹人垂涎，有责任心的柳老爷不敢花天酒地的排解苦闷，他唯有不停的吃吃吃，于是吃出来现在的身材。 “现在你该明白现任知府是谁了吧？”如果要是真正的“柳依依”听了这真相，立马会提剑杀向衙门，但如今这女孩，水月师太认为不会的。 柳依依机械的点点头，她不知该如何反应，她对如今的柳老爷都是只有敬重没有亲情，更别说对勇于抛夫弃女的洛依了，她掉不出怀念的眼泪，但要是骂一顿，似乎也不是“身为”人家女儿该做的。 “那个秦守道改个名字就能当官了？吏部审察不严呢。”柳依依找到针对的目标了，洛依好歹还敢自尽，秦正呢？ “吏部审得是他以往为官的政绩，或许他公事上还不坏。”水月师太又低头转动念珠，人类生来便有许多面目，是她们这些所谓的异类怎么变化也学不会的，或许等她领悟了，也就能成正果了。 看水月师太快要入定的样子，柳依依知趣的起身告辞。 回到柳家的路上，柳依依在犯愁一会儿该如何面对柳老爷了？同情安慰？自怜让人安慰？同病相怜抱头痛哭？结果她到家柳老爷却不在家，是不是也不知如何面对她？ 想了一个下午，柳依依最后决定还是随机应变，她和洛依半点感情也没有，而真正的女主也是被抛弃的，理所当然该向着生她养她的柳老爷，所以柳老爷遗憾她就遗憾，柳老爷怀念她就怀念，柳老爷伤心她就伤心，万事以让柳老爷顺心为主。 拿定主意，柳依依就带着两个丫环收拾行李，顺便嘱咐：“我去京城之后，你们多照顾老爷，别让老爷不吃饭，也别让他吃太多了。” 荷花桂花却一怔，异口同声问道：“婢子们不是和小姐一块进宫吗？” 这下换柳依依愣了下：“老爷已经选定你们陪我进宫了？”岳临风倒是说让她带侍候的人，但她并不打算照做，皇宫里是个大火坑，自己进去都保证不了未来，何必连累她人。 “婢子们本来就是侍候小姐的，小姐去哪儿婢子们就去哪儿。”荷花桂花答得理所当然。 柳依依摇摇头：“皇宫里人多规矩多，我是保护不了你们的，再说你们姐妹也到嫁人的年纪了，要不我去和老爷说，还了你们的身契让你们自行婚配？”也算她进宫前做件好事。 说到嫁人，两个丫环都没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态，桂花甚至还大大方方的笑道：“我们才不会嫁人呢！” 荷花扯扯meimei，解释道：“不瞒小姐，我们进宫也不单是为了侍候小姐，我们姐妹的家族当年遭劫难，只有我俩逃了出来，其他的姐妹都失散了，老爷帮我们打听，说是遇上坏人被送进宫，我们进宫就是想去找到她们，确定我们这个家族还剩下几个。” 遇上坏人为什么不报官？原本生在法制时代的柳依依第一个念头就是报案，但听连柳老爷都只是暗中打听，还与宫里有关，她猜荷花桂花的家族只怕不那么简单。 “但你们要知道，进宫不容易出宫更难，虽然有二十五岁可以放出来的规定，但宫里不乏白头宫女的。”柳依依尽责再劝一劝。 小姐还知道白头宫女？她不是连被丫环服侍都不习惯吗？荷花眨眨眼：“小姐放心，婢子们只是想确定姐妹们是否还在，至于能什么时候出宫全看她们的命，别的人是无法干涉也干涉不了的。” 柳依依听了也不再相劝。 傍晚时分柳老爷回来了，表情和平常一样，也没问柳依依水月师太说了什么，柳依依便也不提洛依的旧事，倒是问了荷花桂花是否跟她一块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