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伤疤
莫念凝站在巷口,冷着脸,直勾勾地看着黎塘,浑身都散着怒气。 人终归还是迷信的,再强大的人,也会害怕鬼神,何况是一帮做足了亏心事的亡命之徒。 莫念凝一步步地从惊魂未定的人群中穿行过去,不急不缓,捡起落在地上的金色袖镖,轻轻擦拭上面的血迹,回头看了一眼后面不知所措的人群。 “滚。”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能被风声所掩盖,但却给了所有人当头一棒。 等所有人都跑了,巷子里只剩下两个人和一具冷掉的尸体,莫念凝站在黎塘跟前,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右手紧紧攥着那枚袖镖。 他把莫念凝藏起来,自己引开那些人,为的就是等笙哥和白宸将阿凝带回去,就能没事了。要不是受了伤,刀疤男又非抓到阿凝不可,他也不至于招出那弑鬼,险些吞了所有人的魂魄。 可现在,莫念凝却自己露面,姑且吓跑了那些人,暂时没事,可这么一来,当铺的秘密就暴露了,何况犯了禁忌,回去,她也必然要受罚。 “黎塘,心脏被人刺穿,是什么样的感觉,你可知道?” 他不说话,闭着眼,垂着头,靠坐在墙根,看不清是什么表情,许久才摇了摇头,盯着莫念凝,抬起了手:“扶我一把吧。” 她愣了一下,攥着袖镖的手又紧了紧,僵持了很久,看他一副狼狈的模样,便也提不起把他怎么样的兴致,可刚伸出手去,就被一把扯过,猝不及防,后颈被猛地重击,一下倒了过去。 长叹了一口气,黎塘有些无奈地看着怀里的莫念凝,从她手里将袖镖夺了过来,既然他罪孽深重,也不怕再多这一样。 “呵呵呵呵呵呵……” 远远地传来一阵痴傻的笑声——是那个疯女人,身影在巷口跌跌撞撞的,她居然也追过来了。 “过来。”黎塘朝她招了招手。 女人歪着头咬着手指,慢慢靠近,癫癫地笑着。 黎塘扶着墙站起来,将莫念凝交到了女人的手里,走出去没几步,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女人:“我知道你没疯……送她回去吧。” 这个女人没疯,谁都没有疯,真正疯的人,是他才对。 经过刚刚那么一遭,伤口被撕扯开来,血沾满了整个后背,跌跌撞撞地在迷宫一般的深巷里穿行,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朦胧,最后连疼痛也麻木了,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声…… 莫念凝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房里,女人远远地坐在地上哼着小曲,杜笙和白宸静静地坐在楼下喝茶。 摸着隐隐发痛的后颈,试着回忆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但记忆却在巷子里断片,金色的袖镖也不见了。 那……黎塘呢? “笙哥,这事算完了吧?” 杜笙没有直接回答,淡淡地笑着:“或许吧。”说着就要出去看看他的宝贝盆栽,白宸也追了上去。 “诶诶诶,笙哥,虽然这事完了,但有些事情我还是没搞懂……” “你想问阿凝和黎塘的事?”杜笙打断他,手里修剪的动作不停。 白宸沉默了一下,才又正色问道:“他们俩之间发生过什么吧?” “是。”杜笙的回答简单干脆,白宸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追问下去,涉及到他人的隐私,他本不该多问。 杜笙放下手里的活,擦了擦手,坐在了庭院的躺椅里,眯着眼,像在思考着什么,一副老头子的姿态,与他的外貌着实不符。 院子里的古槐树遮挡了大半的日头,白宸过去没有立刻问,只会静静地坐在一边。 “灵魂当铺,原先只有一个人。”杜笙抬眼看着头顶的槐树,“是这里的掌柜。” 白宸不说话,静静地听着。 “没有人知道她活了多久,又是从哪里来的……” 三十年前,杜笙还只是夜城的一个公子哥,仗着父亲的财力,在夜城也算是小有名气,跟所有的公子哥一样,整天出入于歌舞会所,过的尽是些奢靡放荡的生活。 可是总有一天,会对这样的日子感到厌倦,追求更加新鲜的事物,而这一切的来源就是灵魂当铺的掌柜——素萱。 在认识素萱之前,他从来没听说过灵魂当铺这个地方。 他以为在这个夜城,只要有钱,就能拥有一切,包括那个女人的心,可他却连灵魂当铺的门都踏不进去,他每天都去,可始终都见不到她一面。 有人奉劝过他,不要跟灵魂当铺沾上关系,原因却是荒谬得让他发笑——那个女人是阴间来的鬼魂,灵魂当铺则是一个被诅咒了的地方。 他终是失去了耐心,想尽办法地闹事,险些毁了这间古老的铺子。 “素萱,你不怕死?” 他还记得当时的他有多么的盛气凌人,可无论他做什么,换来的都只是她淡漠的眼神:“生亦何哀,死亦何惧?钱财盛名,爱恨情仇,不过是一场空梦,你杀不了我,真正死去的也只是你的心。” “等等,笙哥,虽然我也不想打断你,但这事跟阿凝和黎塘有什么关系?”白宸的手指敲着石桌,单手支着下巴,打断了杜笙的回忆。 “她死了。” 杜笙沉默了片刻,突然说出了这三个字,声音很轻,轻到白宸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即便是他们,也不会轻易死去,何况那是灵魂当铺的掌柜? 杜笙叹了口气,脸上的笑意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褪去,眼神里的悲伤满溢。 “我抛下了一切,在这里陪着她,但也不过才几年的光景……二十多年前,素萱先后救了两个孩子,一个是阿凝,一个就是黎塘。” 他跟家里断绝了往来,陪在素萱的左右,直到十年前,他舍弃了轮回,跟素萱一样,成了阴阳之间的使者,只不过那时,素萱已经不在了。 “这我知道,阿凝和黎塘都是在这长大的。”所以他才奇怪,听起来原先的那个掌柜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连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杜笙,都能被“感化”咯,成了现在这副好脾气,那阿凝和黎塘在这里成长,理应被保护得更好,怎么会滋生出如此大的仇恨? “受恩于人,该当如何?”
杜笙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 “笙哥,你这是在考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么简单的道理,我还能不懂?” 杜笙闭着眼苦笑,声音却一如既往的缥缈,听不出一丝的情感:“没错,当涌泉相报……可黎塘却杀了素萱,就在我和阿凝面前,亲手……” 二楼的窗口,莫念凝看着院子里的两个人,垂着眼眸,默不作声,心中悲凉自知。 杜笙的样子很平静,从他的声音里甚至听不出一点愤怒的情绪。 白宸的舌头就像是打了结一样,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满眼的不可置信,似乎刚刚听见的话,只是他的错觉。 湿热的风从树隙里吹过来,老槐树上挂满了一串一串的白色的花,在风中摇晃摇晃,四周除了呼吸声、风声,再听不到一点动静,安静得就像是在做梦…… 怪不得…… 这就对了…… 怪不得阿凝会这么恨黎塘…… 要换做是他,别说恨,可能早就一刀了结了黎塘。 白宸抬起头,看着莫念凝空荡荡的窗口,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种感觉,很微妙,就好像被人揪住了整个心脏。 “笙哥……你不恨他吗?” 恨,他当然恨,死去的是他最爱的人,他怎么可能不恨?可这么多年了,他也想过了,死去,对素萱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 她活得太久了,久到再也无所留恋…… 他陪伴了素萱二十多年,却从未见她笑过,那副淡漠的眼眸,恰恰是在印证她早已死去的心,而直到她的心脏被黎塘刺穿的时候,嘴角那抹笑意是那么的真实…… 夜,悄然无息地降临,暗得如同深渊一般的夜城被炫目的灯光点燃,到处都是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的盛景,可明白人都知道,这繁华下面掩盖着的是何等的肮脏。 “是你把我带回来的?” 莫念凝自打醒来后就在房里没有出去,期间除了白宸和杜笙来看过她后,就再也没人进来过。市中心喧闹的声音散在空气中,被风席卷着,最终驻足于这个古老的当铺门前。 女人不说话,只是笑呵呵地看着她,一副痴颠的表情。 “跟我在一块的那个人,你见着了吗?他怎么样?” 沉默了很久,莫念凝才又问出声来,就算再厌恶他,她也不想黎塘真的出什么事。 一面恨之入骨,一面又担心他的安危,害怕有一天,黎塘如果真的先她之前死了,她又该以什么样的一种心情继续在这个绝望的世界活下去。 或许对他的恨,早就成了她还活着的证明。 女人盯着莫念凝的脸,微微眯着眼睛,歪着头,用一种近乎玩笑的口气轻轻说道:“死了……呵呵呵……死了……” 莫念凝的心口一抽,几乎忘记了呼吸。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