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梦之二】譬比舟流 不知所届
温子辰的十几万军队也没抵抗住羌树势如破竹的几万精兵,端坐大殿之上的寻安皇帝听到城门被破,顿时吓绿了脸。 可是情势却没有按众人所想的轨迹发展。 羌树竟率领几万精兵绕到了寻安城中瘟疫肆虐的锦竹村中,并占据了整个锦竹山头,堂而皇之地在锦竹山安营扎寨。 “大娘,这些天喝了药,感觉好些了吗?”花辞树将包好的草药递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大娘手上。 “我可都是按照姑娘的吩咐,一日熬三副,现在精神也好起来了。”大娘面露喜色,更多的是感激,“多亏了姑娘你,若不是你,咱们村只怕……”说着眼里含泪,哽咽起来,“若姑娘能早些来,孩子他爹兴许就能救过来了……不过,不过生死有命,我也认了,只可怜了这孩子从小就没爹。” 大娘身旁的孩子闻言,低下头,不让人看他发红的眼圈。 花辞树蹲下身,伸手轻轻抚了抚孩子的头,“爹爹不在了,以后就由你照顾你的娘亲,照顾这个家,你要做个小男子汉。” 孩子依旧低着头,没有吭声,花辞树宽和地笑逗他,“你不理jiejie,那jiejie走咯。” 刚起身要去下一处,裙裾却被人拉住,花辞树回头发现孩子张兮兮的小脸上是一脸坚毅,一双眸子眸光熠熠,“我会做一个男子汉!大家都说jiejie是天女下凡,不仅长得好看,还把大家的病都治好了,jiejie能不能留在锦竹村,不要走了?” “jiejie不走,jiejie明日还会来给你送药的。”花辞树温声细语,满心欢愉。 在一旁的羌树看到此景,眉眼舒展开来,鲜少露笑的脸上显露出柔和的笑意,深沉而温柔,花辞树一晃眼,捕捉到了他脸上的笑,不由得愣了愣神,“你笑起来很温暖。” 羌树显然对花辞树突兀的夸赞感到无措。 花辞树看他这个样子,笑嗔他,“你应该多笑笑,又不是打仗,作甚这么严肃,会把大家吓坏的。”说完也没有理会愣在原地的羌树,转身径直往下一户人家送药去了。 羌树反复在心里斟酌花辞树的话,望着她的背影怔了神,有种从未有过的暖心畅怀,花辞树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不知不觉中已然成为一股不可或缺的力量支撑着他。 自占了锦竹山,温子辰也率兵占了另一个山头驻扎营地,与羌军对峙。 羌树倒也沉得住气,迟迟不出兵,倒急躁了温子辰,温子辰日日派人到山头朝着锦竹山骂阵,还专拣最难听最粗鲁的骂,羌树却也无动于衷。其实暗里羌树却派了一队人马悄悄截断了温子辰的粮草供应。 最终温子辰败下阵来,向羌树妥协退兵,承诺不再干扰他在锦竹山的事宜,温子辰一退兵,锦竹山人人称颂羌树宅心仁厚,没有对断了粮草的温子辰赶尽杀绝。 温子辰是何等人物,他自然没有因此善罢甘休,表面上假意退兵,却学了羌树那一招,将羌国,军队在储备在锦竹山隐秘山洞里的粮饷全部烧磬,又命大军折返,将锦竹山包围起来。 羌军遭此暗算,前途未卜,温子辰却向羌树提出了一个条件:献出花辞树,他便不为难羌军。 此时已是深冬,锦竹山间纷纷扬扬飘起鹅毛大雪,十分熟悉的景致,这里的景致里曾立着一双璧人,彼时他们尚还年少,羌树行出帐外,伸手接了雪,望着空远的山崖,痴痴遥想。 一把伞打过头顶,花辞树身上特有的香来到羌树近旁,夹杂着几分寒意,“你吩咐下人煮了长寿面,又添了些许菜肴,怎么,今日是你的寿辰吗?” “不是我。” “那么,是婉鸢吗?” 羌树把目光收回来,从花辞树手中接过伞,触到她冰凉的指尖,他没有回答她,“进去吧,当心染上风寒。”说着展开大氅笼在她身侧,拥着她进了帐。 花辞树仰起脸看他,明媚粲然,他才注意到她今日施了浓妆,他忽然道:“第一眼看见你时,觉得你很像她,我差点以为,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她静静望着他,似乎在等他继续说下去,又似乎在热切盼望同时害怕着什么。 “但是你和她的性子太不一样了。” 花辞树心下黯淡,脸上却强笑,为羌树斟了杯酒,又为自己满上。她在他眼里,始终是这样的存在,稀薄,透明。 “她是大家里的姑娘,一尘不染,就像开在庭院里和荷花,总让人时刻担忧是否雷雨将至,打折了她。”羌树不自觉已经说了这么多,这时却似乎在顾虑花辞树的感受,没有再缅怀婉鸢,而是将话头转到了花辞树身上,“而你,我看不出你眼里的东西,但却觉得,你似乎抱了必死的心在与这个世界打交道。”
羌树也不知道,若婉鸢坐在自己的面前,他也许也说不出爱怜她这样的话来,正如如今坐在自己面前的是花辞树,所以他也说不出,花辞树这个样子其实也叫他怜惜的话。 花辞树半抬手臂,把酒杯举到眼前,盯着酒杯兀自说道:“就像这杯子,它被人握着,任人随意拿捏在股掌中,都伤害不了人。”说着忽然松开了拿着酒杯的手,酒杯从手中掉落,摔在地上,渣滓飞溅,“被人举起来,又被人狠狠摔碎在地上,虽然被毁得粉身碎骨,却变得会扎人了。” 她的声音依旧那样轻轻柔柔的,却在浓妆之下,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哀婉悲凉。 羌树望着她,像看到了碎了一地的碎瓷,也不知为什么,在心中酝酿了许多日子的话竟在这时说出了口,“锦竹村瘟疫一除,你就离开吧,我不愿意耽误了你。”羌树顿了顿,“你不是养在院里的荷花,独自面对外面的一切,你足够坚强。” 温子辰送来的密信里提到了退兵的条件,羌树却向部下隐瞒了密信的内容,他担心如今的危急形势下,手下部将会被逼的走投无路,届时众军请命,就是他这个主将要力挽狂澜,也难抗众愿留住花辞树。 他是要赶她走,但不是因为婉鸢,而是想保护她。 花辞树脸上的笑意还在,却再也藏不住那几分多出来的勉强,“那让花辞树再给将军跳最后一支舞吧。” 他还在担心若她依旧执意跟着他,可她却这般轻易妥协了。 帐内烛光跳跃,柴火堆砌起的取暖架子熊熊烧着,素白的舞裙随着她的起舞飘扬蹁跹,羌树坐在桌案前,凝视着在帐子中央跳舞的花辞树,她融进了所有感情,仿佛这是毕生最后一次舞蹈,眼里啜着的泪在火光辉映下格外明艳动人,一袭白舞裳幽幽遥遥,让人害怕一移开眼,她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