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一课
“想喝点什么吗？” 温暖的木屋里，十二宫辉煌招呼着三个年轻人到桌前，友好地问道：“水，茶，咖啡，或者是酒？” 优吉欧和爱丽丝面面相觑，桐人却只是犹豫了一下，便说道：“我不用了。” “真可惜，不过即便如此，你们还是先坐下吧。” 十二宫辉煌耸了耸肩，自顾自地往眼前的玻璃杯里倒了一些酒——桐人可以发誓，一秒钟之前这张桌子上还是什么都没有的。 “……” 优吉欧和爱丽丝心事重重地坐了下来，而桐人则看着十二宫辉煌喝下了那杯酒，忽然问道：“好喝吗？” “很有意思的问题。” 十二宫辉煌晃着手里的酒杯，答道：“我觉得挺好喝的。” “你真的能够品尝到味道吗？在这个虚拟世界里？” “为什么不能呢？” “因为这些根本就不是真实存在的。” “很有趣的观点，桐谷君。那么让我问问你好了，你所能感知的所谓的‘味道’，是怎么来的？” “你想告诉我说，‘味道’不过只是大脑的反应吗？” “的确如此。比方说这杯酒，酒进入你的口腔，你的舌头触到了酒，味蕾感受到了刺激，那股刺激经过你的神经系统传达到你的大脑，而你的大脑最后作出了反应，让你觉得这杯酒是有味道的。不过反过来讲，就算没有酒，就算你没有舌头，只要你的大脑感受到了刺激，你就会感知到味道。说到底，有没有味道，和物体是否真实存在，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十二宫辉煌坐正了身体，认真地说道：“你显然还没有认清这个世界的本质，桐谷君。” “什么本质？” “这里不是什么‘虚拟世界’，这里就是一个真正的世界。虽然和你来的那个世界不太一样，然而并不能证明，那个世界就是‘真实的’，而这个，就是‘虚假的’。” 十二宫辉煌笑着说道：“欢迎来到我们的世界，桐谷君；无论如何，你已经是这个世界的一员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桐人仔细回忆着曾经在网上查到的资料，这位十二宫辉煌教授曾经是旧NH公司的首席科研人员，也是陈明义的铁杆亲信，旧NH公司覆灭后他也销声匿迹了。不过据说这位教授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头脑，甚至有传言说整个NH公司的崛起就是依靠着他在科技方面的贡献，因此全世界都试图寻找过他的踪迹，结果是一无所获。桐人倒是从没想过，他竟然会躲在虚拟世界里。 “嘛，因为我对现实世界实在是厌烦了，所以就躲到这里来了。某种程度上讲，我和茅场晶彦也差不多。” “所以……你已经，死了吗？” “嗯，没错，我让阿撒托斯把我的遗体焚烧掉扔进了太平洋里，所以没人能找得到我。” “可是究竟是为什么？” 听十二宫辉煌提起了茅场晶彦，桐人不禁也回忆了起来。茅场晶彦想要构筑一个新的世界，那么这位十二宫教授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你听说过锡诺普的第欧根尼吗？我觉得坐在木桶里面晒太阳就是件挺美好的事情，可惜总会有人过来挡你的阳光，就算不是亚历山大，或许还会是什么别的人——天天和你讲爱国主义人道主义的政府官员啦，想要出人头地的年轻人啦，试图攀龙附凤的女孩子啦，诸如此类。所以我就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而这里毫无疑问就是最佳场所了。” “所以你只是个厌世的犬儒主义者吗？” “也不完全是。我打个比方好了，桐谷君。棋盘上的棋子，还是下棋的人，你比较喜欢当哪一个？” “我……不太明白。” “你太年轻了，桐谷君。或许对你来说，有一款优秀的游戏，几个知心的朋友，人生就已经非常愉快了。然而等你长大成人之后，你才会明白，打理自己的人生实在不是什么惬意的事情，不过如果抛开这个，去掌管别人的人生，那就非常有趣了。” 十二宫辉煌轻轻叩了叩桌子，说道：“就像是下棋一样，棋子之间互相拼杀，但是拼杀得再激烈，棋局外的人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所以你选择的，就是去做下棋的人？” “我的话还没说完，桐谷君。棋子拼尽全力为下棋的人争夺胜局，而下棋的人也需要殚精竭虑地思考每一步的走势。无论是棋子还是下棋的人，其实都已经累得够呛了。因此最轻松的，自然还是坐在一旁的观战者，既可以享受棋局的乐趣，也可以偶尔提点建议，看着棋盘上的局势风云变幻，却不需要承受一点压力。而这就是我选择的，做一个局外人，静静地看着局势就好了。” “……这很有趣。” “人是不同的，桐谷君。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置身事外，有的人会忍不住加入战局，甚至自己赤膊上阵。其实说到底，只要自己开心就好，何必管那么多呢。” “您和我想象得一点都不一样。” “人是会变的，桐谷君。我也不是一直这个样子，将来会变成什么样，我也没办法预料得到。不过我想你已经有所感触了不是吗？我倒是很想问问，当你看到另一个自己的时候，你是什么感受？” “……” 桐人沉默了下来，良久之后，他才苦笑着说道：“我已经搞不清楚了，究竟自己是不是桐谷和人。” “为什么？” “因为……我也不知道。” 桐人有些沮丧地说道，十二宫辉煌点了点头，他看向一直在静静聆听着的优吉欧和爱丽丝，问道：“你们是怎么想的？” “唉，我——” “我觉得桐人就是桐人。” 在优吉欧还有些犹豫的时候，爱丽丝干脆利落地答道。十二宫辉煌双手一摊，笑着对桐人说道：“问题不是解决了吗？” “……真的吗？” “啊哈，当然你会有疑惑。不过在我看来，你只是太死脑筋罢了。桐谷君，这里是UW，不是你熟悉的那个现实世界，所以另一个世界的法则，在这里未必就是通用的。” 十二宫辉煌站起身来，敲了敲背后的黑板（桐人完全没注意到这东西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随后拿起粉笔在上面画了一个火柴人，说道：“喏，这个人，我们叫他桐谷和人。” 说着，他又在小人下面画了另外两个小人，说道：“这个是你，而这个，就是另一个桐谷和人。” 那之后，十二宫辉煌将上面的小人和下面的两个小人分别用线连起来，说道：“这就是你们三者之间的关系。” “……” 桐人怔怔地看着黑板上的画，半晌之后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很明白。” “你觉得桐谷和人是什么？或者说，桐谷和人是由什么组成的？” “呃，头，身体，手脚什么的。” “没错，桐谷和人是一个人，而人是一台精密的仪器。骨骼，肌rou，器官，血液，当然还有大脑。桐谷和人的大脑负责意识的运转，组成大脑的细胞将自己认知为是‘桐谷和人’的一部分，由此才会产生用于储存信息的摇光，才会有一个能够脱离rou体，同样将自己认知为‘桐谷和人’的存在。桐谷和人不是一个单纯的‘摇光’，桐谷和人的‘摇光’充其量只是桐谷和人的一个表现罢了。” 十二宫辉煌画了一个简单的人形，随后用一个箭头引出了一个小型的发光灯泡，用粉笔点着这个灯泡说道：“这个就是桐谷和人的摇光，我们现在把它放进UW里面。这个就是UW中第一个桐谷和人，然而并不是最后一个。因为桐谷和人被复制了，于是就有了无数个‘桐谷和人’，其中就包括你，也包括你见到的另外一个桐谷和人。” 十二宫辉煌又画了好几个灯泡，随后加粗了其中两个，说道：“喏，这就是你们俩。” “所以归根结底，我还是个复制品不是吗？” 桐人眨了眨眼，忽然疑惑地说道：“等等，你的意思是说，那个也是个复制品吗？” “因为最早的那个版本已经没了。” “什么叫做‘没了’？” “奈亚既然要复制桐谷和人的摇光，就必须先搞清楚里面有多少数据。就好像你想要复制一台精密仪器，首先要做的就是把它拆开，之后检查它是由什么组成的，挨个复制，最后再重新组装起来。” “那么原版的那些零件呢？” “你为什么要在纠结这个呢？” 十二宫辉煌笑着说道：“这里是数据组成的世界，从来就没有复制品和原版的区别。一加一等于二，那么你能告诉我两个一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我只是想——” “我已经告诉你了，原版和复制品没有区别。因为摇光归根结底就是一个数据的载体，奈亚拆开的就是里面的数据，复制的也是里面的数据。再具体一点，摇光就是一个保存着数据的硬盘，奈亚复制了里面的数据，而你就是其中一组数据。” “那么硬盘呢？” 看着桐人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十二宫辉煌笑得更开心了：“好吧好吧，我就知道……那，我从一台电脑上拆下来一块硬盘，拿到另一个电脑上复制，结束之后，硬盘自然就被塞回原来的电脑里去了。” “也就是说……桐谷和人的摇光……回到他大脑里去了？” “是的，回到你的身体里去了。” “我的身体？” “你就是桐谷和人，或者说你就是桐谷和人的一部分，当然你也可以把自己当成一个复制品，但就算是复制品，你也还是桐谷和人。” “也就是说……有两个桐谷和人？我和他，都是桐谷和人？这可能吗？” “很难理解吗？” 十二宫辉煌坐了下来，问道：“我问问你，桐谷君。假如我一巴掌扇在你的脸上，你会有何反应？” “呃……” “你可能会哭，可能会发怒，可能会反击……总之很多种可能，每一种可能都引导出一个不同的你——哭的你，发怒的你，反击的你。那么我问一下，这些不同的‘你’之间，有什么区别吗？莫非哭泣的‘你’是你，而发怒的‘你’，就不是你了吗？” “呃……这个……” “当然，你可能会认为，如果我扇了你一巴掌，你只会做出一种反应，不可能同时出现多个反应。这就好像是薛定谔的猫一样，从科学角度来讲猫处于生死的叠加状态，但是从常识角度来讲，一个时间点上，猫要么是活的，要么是死的——因为你只要看看就知道了。换言之，你所认为的现实世界中，桐谷和人只有一个。就算存在于平行宇宙，平行的宇宙也是各自发展，而不会重合到一起。这个观点没有错，在现实世界中没有错，但是在UW里，就完全错了。” 十二宫辉煌站起来，指着最开始画的三个小火柴人说道：“思考一下你的过去，桐谷君。如果你没有参加过SAO的测试，现在的你是什么样子的？如果你从来都没有遇到过亚丝娜，现在的你又是什么样子的？或者我换个问题，如果你从没有遇到过瑶光，现在的你又是怎样的？” “瑶光？” 桐人不明白为什么十二宫辉煌会提他，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大吃一惊：“你还记不记得第99层的事情？” “第……99层？” “你和幸村——也就是剑铭藤光结伴去了第99层，结果不幸被冰雪俘虏。亚丝娜和瑶光，以及索勒三人打通了第99层，于是结束了SAO第三阶段的测试。” “我完全不记得了……这发生过吗？等会儿，你说的第三阶段测试是什么？” “SAO的实验不止是进行了一场，而是三场，也就是三个阶段的实验。那个时候的奈亚还没有掌握cao纵人类意识的方法，通过三个阶段的实验，奈亚学会了如何通过完全潜行控制人类意识。” 十二宫辉煌举起三根手指说道：“第一阶段，游戏是在没有瑶光参与的情况下进行的。你在第75层击败希兹克利夫，结束了第一阶段测试。” “第二阶段，瑶光和索勒被加入了游戏之中，整个游戏也被奈亚调整。但是结局依旧是以你在第75层击败希兹克利夫的结局结束。第二阶段测试的目的是为了检验奈亚能否做到通过改变外部环境，而不是直接调整来影响并控制人类意识。所以即便加入了瑶光和索勒两个不确定因素，第二阶段测试仍在奈亚的控制下以第一阶段测试的结局结束。” “第三阶段，就是自由模式了。奈亚调整了整个游戏，将茅场晶彦的全部权限剥夺，并重新投入游戏之中。规则为突破第99层即可获胜，最后瑶光成功突破了第99层，结束了游戏。第三阶段测试的目的是为了治疗瑶光的心理问题，他曾经是个非常自闭的人，第三阶段测试是为了让他从自我世界里面走出来，融合进人类社会之中。不过第三阶段测试之中的你，却和前两个阶段测试之中不尽相同，因为更多的经历和体验，也塑造了一个不同的你。但是你在第三阶段的记忆已经完全被抹杀掉了，留下的只有第二阶段时的你了。” “这，这，这这……” “所以你明白了吗？你的人生可能会有多种可能，但是你没有办法让时间倒流去测试每一种可能性。然而在完全潜行状态下的虚拟世界里，这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十二宫辉煌缓缓说道：“所以才会有你，和另外一个桐谷和人。你们经历了不同的事情，有了不同的感受，到最后，也有了不同的想法，有了不同的举动。但是归根结底，桐谷君，你要记住：你就是桐谷和人，无论你是否坚持你自己的信念，你走的路，就是桐谷和人走的路；另外那个桐谷和人，他走的路，虽然和你不同，甚至可能永远都不会汇合在一起，但是你们的出发点，却是一致的——这一点，绝对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