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三）
腊八将至，雪越下越大，而五世也越来越忙，木生已有很久未曾见他闲下来过了，每日皆是草草用膳，匆匆就寝，出入乾殿的官员也越来越多，有文官也有武将，当然，简之来的最为频繁。 木生知他忙碌，所以很少去打扰他，多时都是自己在自娱自乐，听听宫人壁脚，逗逗池中王八什么的。 这日，五世如常跪坐于几案前，沉思良久，木生不识字，看不懂几案上竹简所书的内容，但她却认识每一根竹板，这是他平日里看过的书，不是地方上来的公简。 木生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不像一时半会儿能回神的模样，便觉无趣，正怏怏然打算离开，却忽闻五世唤了她一声。 “木生。” “嗯？”她急忙回身，看向他，“你知道我在啊！” “嗯。” “从我来就知道？” “嗯。” “那你不早叫我。”她扁扁嘴，略显嗔怪，但还是挪着步子到五世近前。 五世宠溺的笑笑，没答她，实则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在她欲走之时，下意识的唤了她，或许是这几日劳碌久了，有她在身边缓和下也是好的。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木生忽然没头没尾的问了句，模样却是极为认真。 她曾经也问过诸如悲伤的感觉是怎样的、痛苦又是怎样的之流，所以五世并没有放在心，只道：“喜欢一人当是见之不烦，处之相合，喜其心性，相敬或如兄弟或如姐妹，长者及幼则如子如孙。” “那你喜欢我吗？”手托腮，木生侧头看他，单螺髻上唯一的步摇随之晃动。 她性子向来讨喜，多时也很乖巧，这些年他身份之故，身边已无人可论及政务以外的事了，倒是她，从不曾视他为一国之主，三天两头与他说些闲事，令这枯燥的帝业不至于太过乏味，所以他想，他该是喜欢与她相处的，遂点点头作为回答。 见他点头，木生俨然很开心，开口道：“那你会娶我吗？” 五世先是愕然，而后笑道：“木生，喜欢有许多种，而唯有男女之间的的喜欢才论及婚嫁。” “哦。”她似懂非懂，“可你不就是男人么？你又喜欢我，怎么就不是男女间的喜欢了？” 也是，与她相识三载，三载间她对人世的认知皆由他亲自教导，与她亲近之人除他外，也不过就是简之和一些宫人了，他不好女色，后宫只有一后两妃，皆是早年所立，这三载又不曾纳妃，简之也尚未成亲，宫人更是不能、不许，她自是无处知晓婚嫁之事。 “这是不一样的，你灵智尚幼，还不懂，等你灵智再成熟些就明白了。” “哦”她随口的应着，嘴里却小声咕叨着：“我都千八百岁了，还要怎的成熟？” 五世无奈的摇摇头，是啊，千八百岁了，却还是像个娃娃，眸子无意间扫过她手里把玩着的青铜簪，那是一支极寻常的民间簪子，她从今日来时就一直把玩着，她平日里偶尔也曾捡到宫人的东西，所以初时他并未曾在意，但现下想来，她会纠结喜欢与嫁娶，莫不是…… 他眸色暗了暗，问道：“这簪子你是哪里来的？” 木生从不瞒他，况且原也是要说与他听的，“这是项藤大哥送的。” 那个花匠？渊国宫人皆为腌人，唯有少数巫医，乐师，花匠等为寻常男子，而项藤便是之一。 “项藤大哥今早跟我说，他很喜欢我，想等我适龄之后出宫便迎娶我，问我愿不愿意。” “那你怎么答的？”五世凝眉，那个花匠误把她当成了宫人，他是知道的，但木生以往虽有提起过此人，却次数不多，故他也无甚放在心上。 木生外表看起来虽有十五六岁的容貌，可心智上分明是个稚气的孩子啊，那人怎就忍心动起龌龊的心思来？ 五世一时讶异间竟然有项藤这般腌臜之人？对一个幼龄少女都可以存着企图之心，只觉得项藤此人当真无耻至极。 “我说让我想想，然后他就跑走了。”她如实回答，扁扁嘴，不以为意道：“项藤大哥说一名女子只能嫁给一个男人，不能同时嫁给两个，所以我就想，万一你也想娶我呢？就没立刻答应他。”她对上他的眸，问道：“你真的不想娶我么？” 五世看着她，泯唇不语，可木生却知道了答案，他说不一样的，他对她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所以不论及婚嫁。 “好吧，那我就嫁给项藤大哥好了。”她说的极为自然，言语之中并没有沮丧，亦无遮掩。 而五世却觉得她根本就不明白什么是嫁人。 “你当真要嫁他？木生，你可知嫁为人妇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想了想，答道：“我知道啊，很久之前就有不少妖精为了报恩以身相许的事情，项藤大哥浇灌于我，对我精心照料，于我有恩，所以我也愿意嫁给他。” 报恩么？ “木生，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非要嫁与那人。”他语调温和下来，试着诱导着，“况且你雷劫将至，是要渡劫成仙的，不能嫁人。” “不能么？”她一脸疑惑，“可老王八说，成仙是要了却前尘往事的，昔日我在山林间不曾受人恩惠，而如今项藤大哥确实有恩于我，我该是成其所愿，嫁给他，还了恩情才能成仙啊，而且确实有不少妖精嫁了人，度完一生，了却前尘，方才成仙的。” 五世心中不由暗骂这是什么鬼仙道，嫁了人便有了七情六欲，还如何当个无欲无求的神仙？ “那不过是很久之前所流传的故事罢了，不足唯信，况且他并不知你是树精，他所向往的不过是个凡人姑娘，娶妻亦是为了生子，你既然不能为他孕育后代，于他而言反是害了他，又何谈报恩？” “哦。”他说的好像也有道理，木生点点头，可是不能嫁给项藤大哥的话，那她要怎么报恩呢？ 木生走后，五世招来一名亲信。 那人跪于乾殿中央，静候五世发话。 “丰园有一花匠名项藤，你派人处理掉，要做成意外，务必不能有差。” “是，属下领命。”那人叩首，转身步出乾殿。 久久之后，五世讶然，他方才可是命人杀了项藤？ 罢了，眼下大战将至，他虽不愿，但以防万一，木生可能会是至关重要的一步棋，不能有差，这个项藤杀了也好。 翌日，花匠项藤在更换殿宇中的盆景之时，被宫人不慎放于高格之上的青铜重器击中，头部受创，亡故。